醉枕江山

作者:月关

    数十骑快马沿着隆庆坊一路驰去,马蹄声、吆喝声、笑闹声惊飞了树上的一只只鸟儿。

    远远看到他们驰来,宋王府的大门就已打开,勤快的家仆把门槛也卸了去,数十骑快马停也不停,一直冲进府去。

    李成器翻身下马,大声吆喝道:“快些准备热水,某要与兄弟们一同沐浴更衣。”

    宋王府管事老程笑着迎上来道:“各位郎君,热水早就备好了,酒宴也都备好了!”

    李成器等人大步向浴房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听李成义扯着大嗓门道:“嘿!我说老五啊,这击鞠之术你还得好好练练,方才在场上你那一招‘犀牛望月’,险险把那一球打中我的脑袋,要不是我闪的快,可叫你一球开了瓢。”

    李隆业笑道:“二郎,你怎不说是你马术太差呢,咱们俩是一伙儿的,我已经得了球,你不该抢到我前边去接应我才对吗,谁让你追在我马屁股后面的,结果又让三郎把球截了去。”

    五兄弟一身风尘,大汗淋漓,竟是刚刚击鞠回来,他们说说笑笑的便进了宋王的浴房,这浴房虽然没有洛阳龙门的温泉宫那么奢华夸张,不过五兄弟常常一起沐浴,所以这间浴房刚刚建造时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是以极为宽敞。

    五兄弟宽衣解带,脱得赤条条的,李隆业第一个纵身跳了下去,激起一片水浪,五兄弟入了水,先是笑闹一阵,如同过泼水节一般,弄得池外都是水渍,热气也随之氤氲起来。置身其中如同身在云雾之中,这才随口说些闲话儿。

    闲聊一阵,李隆业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禁对李隆基笑嘻嘻地说道:“哎,我听说近日京中有流言甚嚣尘上,说什么‘非嫡长,不得立,否则要天降大祸于国家’,还有人把这话编成了童谣到处传唱,这不明明是针对你李三郎的么。三郎,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李隆基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好在雾气弥漫,旁人看不清楚,只是明显感觉到他的兴致有些低落。李隆基沉默了一下。才勉强笑道:“有人说三道四,咱们不去理会便是。否则便中了他的计。越描越黑了。”

    李成器在水下用膝盖顶了老五一下。说道:“是啊,说起来,咱五兄弟里,能扶助父皇治理好天下的,除了三郎你还能有谁呢,三郎肯挑起这份重担。那是国家的福气,也是我们兄弟的祖气。三郎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不必放在心上。”

    李隆基笑道:“大哥不用担心,三郎省得。”

    嘴里虽然这样说,李隆基心里还是一阵难过。他自然清楚这个谣言到底是谁授意传出来的,自从他成为太子,到今天已经三个月了,这个谣言在他成为太子不到半个月就传了出来。

    而困扰他的又何止是一个谣言,自从他成为太子,姑母在东宫安插了多少耳目,他都一清二楚。他自有一班人马,想在他身边悄悄安插个新人并不容易,可姑母并非暗中施为,她是利用父皇对她的信任和镇国太平公主的权力,直接插手东宫属官的设置,把他身边的东宫僚属都换成了她的人。

    这些人不但监视李隆基的一举一动,还对他的行动和职权处处制造障碍,李隆基知道父皇与姑母的感情深厚,也明白姑母经过十余年的努力经营,底蕴之雄厚远非他所能及,所以他不敢同这位姑母对抗,只能处处忍让,以他刚强的个性,为此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他不明白姑母为什么这么针对他,当初姑侄联手对付韦氏时,那是何等和睦亲密呀,为什么时至今日,他做了太子,姑母也成了坐在父皇背后的隐皇帝,两个人的关系却骤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李隆基暗暗叹了口气,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洗去满心的沮丧惆怅,对李成器笑道:“不谈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一会儿酒足饭饱,咱们五兄弟还要再较量较量音律乐器方面的本领,大哥可不许让我!”

    夜深沉,一曲节奏明快、风格愉悦的《舞春风》从宋王府的花厅中轻轻流逸出来,融入了皎洁的月色。

    厅中杯盘狼藉,五兄弟酒菜未撤,便在席上奏起了乐器。李成器就唇吹箫,李隆基以掌击鼓,李隆业击缶,李隆范抚琴,五兄弟中以李成器形象脾气最为粗犷,可是他那大手拨弄起一支曲项琵琶,居然也甚是灵巧。

    一曲弹罢,李成器等人纵声大笑起来,李隆基笑着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感伤,忍不住热泪长流,李隆业一见不由惊道:“三郎,你这是怎么了?”

    李隆基连忙掩饰道:“哦,没什么,刚刚击鼓用力过甚有些气喘,这一口酒灌下去,呛着了。”

    李成器几人心思不够细腻,听了之后毫不动疑,李成器却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三郎,今日有几句话,为兄想当着众兄弟的面和你说说。”

    李隆基赶紧坐正身子,道:“大哥,你说!”

    李成器道:“你我手足兄弟,当年幽禁于东宫时,朝不知夕死,每日惶恐,唯有相互激励,挣扎着活下去;近十年光景里,你我囿于东宫,除了身边几个下人,再也见不到一个外人,只有我兄弟几人朝夕相伴、一同嬉戏玩耍、一同识字读书;寒冬季节,薪炭不足,室外滴水成冰,室内寒如冰窖,咱们只有相拥取暖,苦苦撑捱,六郎……就是在那时候夭折的……”

    说到这里,李成器目中已是泪光莹然:“三郎,你性情坚毅、做事果敢,韦氏专权时,军中、朝堂尽是韦党,起兵造反几乎是必死的结局,可你还是毫不犹豫地去做了,你会怕什么?

    我知道你怕的是什么,我知道你心中因何而苦,今天大哥在这里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破坏咱们兄弟之间的情意,皇位不可能,来自于他人的离间,更不可能!”

    “大哥……”

    李隆基一把攥住李成器的手,心中多日以来积下的委屈,尽数化作热泪流下来。

    李成器紧紧抓着李隆基的手,大声道:“咱们兄弟,要相爱一生,决不相负!”

    几兄弟都探身过来,把手与他们紧紧搭在一起,满面激动、异口同声地道:“相爱一生,决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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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公主每天在银安殿接见大臣处理政务,常常过午不休,废寝忘食,可是这一天距午休时间还差着大半个时辰,她便突然将手中一份书札愤然拍在案上,一拂大袖离开了银安殿。

    公主府长史展获见状不敢多言,只是走出去,连忙示意站在殿外候见的那些官员们离开,那些官员已经等了大半天,哪里舍得就走,后来还是展长史灵机一动,给他们发了号牌,承诺明日可据此不用排队,这才纷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