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作者:月关

    延州府班头儿杨城武穿着一袭打了补丁的直裾,戴一顶破旧幞头,挎一把鞘都磨得露出皮革本色的横刀,挺胸腆肚地站在南城门下,旁边站着几个执哨棒的快手。

    杨班头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么破烂的衣裳了,为了寻摸这套行头他还特意跑了趟已退体多年的尚老捕快家。

    这几天延州府被闹的鸡飞狗跳,如今城门口萧条的很,杨班头打个哈欠,正想嘱咐人看着点儿,他上城头打个盹儿,远处忽然尘土飞扬。

    杨班头还以为是哪个府县送粮来了,心中不觉有气:“这他娘的哪个府的,州衙不是早就行了公文么,怎么还往这送东西?”

    杨班头正想使人上前拦阻,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儿了,远处来的怎么像是一支军队?

    杨班头手搭凉篷细细观瞧,果然是一路兵马,旗幡招展,行军甚速。杨班头正惊疑间,那队人马已经赶到面前,头前三四匹马,马上俱都坐着一员将官。杨班头惊诧地上前问道:“各位可是肤施卫的府军,何故进城?”

    一人驱马上前,身穿一袭织有暗花的靛青色圆领襕衫,头戴皂罗折上巾,腰围一条忍冬纹蹀躞腰带,上边悬挂着算袋、腰刀、砺石、火石袋等“蹀躞七事”,分明是一副五品以上武官打扮。

    这人年纪甚轻,双目如星,飘逸俊朗,向杨班头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道:“杨班头不认得我了么?”

    杨班头定睛一看,不由失声道:“啊!你……你是……杨典事?”

    杨帆哈哈一笑,用马鞭向前一指,道:“正是杨某。速速让开城门。”

    杨班头吃吃地道:“杨典事这是……,这是哪儿来的兵马?”

    杨帆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杨班头,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便罢,有些事不是你该打听的。”

    杨班头面红耳赤,讪讪地向几个快手摆摆手,几个快手连忙把挡在城门前面的障碍物搬开,杨帆打马一鞭,与那几位骑马的将官一拥而入,后边大队人马脚步整齐。鱼贯而入。

    杨班头看着这支兵马进城,纳罕地拍拍后脑勺,自言自语道:“看他打扮起码是五品官呐。我还以为他只是钦差跟前一个小跟班儿,没想到京里典事的品阶这么高,宰相门前七品官。当真一点不假,咱也是跑腿办事儿的。跟人家没法比呀……”

    张昌宗夸夸其谈。妙语生花,可这话总有说尽的时候,他随口胡诌地编了半天,眼见杨帆还没赶到,只得结束谈话,吩咐宴会开始。

    在刺史府二进院落的花厅里也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谢太守、叶长史等人陪着钦差饮酒,叶落雨本来一直有些担心,直到此刻酒席已开,毫无任何异样。他的一颗心才放回肚里。

    众人吃了几道菜,喝了几杯酒,谢太守及一众官员便陪着张昌宗出去,逐席向那些老人敬酒,每至一处,老人们纷纷起身,彼此寒喧,热闹非凡。

    张昌宗慢腾腾地敬完正院,都转到东跨院外的“棚户区”了,杯中酒还有一大半呢,每次他只是沾沾唇意思一下罢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标人马远远行来,刀枪闪亮,枪戟如林,众人纷纷望去,一脸愕然。

    各席上的耆老纷纷起身,讶然看着眼前一幕,就见那队官兵远远跑来,未到面前便左右一分,向整个“棚户区”包抄过来。古老大和古老二见状,马上向前一站,挤开站在张昌宗左右陪同敬酒的谢刺史和卢别驾。

    张昌宗兴奋地道:“他们来了?”不等旁人回答,他就看到了杨帆,杨帆与几名府军将领快马驰近,正纷纷下马向前走来,后面跟着两队杀气腾腾的官兵。

    张昌宗大喜,快步迎上前去,杨帆立即向他叉手施礼,高声道:“末将杨帆,遵钦差所命,引鄜州扶陆府将士共计一千二百员赶到,谨从张奉宸吩咐!”

    杨帆才不想出这风头儿,且不说这延州府官员中有些是有世家背景的,他目前还不宜过于得罪自己的“幕后老板”,便是与朝中其他官员有联系的,也不好把这仇恨拉到自己身上。

    本秀于林,风必摧之。在数千年来形成的重集体、轻个人的政治环境下,再了不起的人物,哪怕一时权倾朝野,早晚也会被群僚蚂蚁食象般啃成白骨,以为抱紧皇帝大腿就可以无敌的蠢货早晚完蛋。

    张昌宗那玉树临风的小体格儿,在杨帆心中是防御值百分之一千的血牛肉盾,从一开始就定位为肉盾的活宝贝,这时不拿出来用还待何时?

    张昌宗可没这种觉悟,一见杨帆对他礼敬有加,将抓捕延州上下官吏这等大出风头的事交到他的手上,心中大悦,马上吩咐道:“杨帆听令,马上把延州府正印官、佐贰官、首领官、杂职官,上上下下所有的官,都给我抓起来!”

    张昌宗说完才发觉自己手中还端着酒杯,这时该掷杯为号才有戏剧性啊!张昌宗想也不想,马上把手中杯往地上狠狠一摔,大喝道:“动手!”酒杯落地,摔得粉碎,这一下气势算是足了,却不知这一摔吸引了多少仇恨值过来。

    “末将遵命!”

    杨帆非常配合,大声领命,那扶陆府折冲都尉李衣白狞笑一声,把手中刀一挥,喝道:“动手!”

    手下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将便一拥而上,将谢太守、卢别驾、叶长史、蔺司马等一众官员摁翻在地,先除官衣官帽,再用绳索捆了,手脚麻利的很。

    四方耆老见此情景,只惊得目瞪口呆,杨帆见状,赶紧凑到张昌宗身边,低声道:“张奉宸,对四方耆老。宜多加安抚。”

    前期安排,杨帆总是独断专行,张昌宗心里有点不痛快。如今见到了该出风头的时候,杨帆却处处唯他马首是瞻,些许不痛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张昌宗向杨帆满意地点点头,上前两步,张开双臂,高声道:“四方耆老且勿惊慌,本官奉旨拿办延州一众贪官,与众父老无干。今日有请诸位长者做个见证。再则本官还有托付众耆老处,各位长者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叶落雨被几个彪悍的扶陆府卫士摁倒地上,剥去官衣、除去幞头,使一条绳索攒着四肢仿佛杀猪一般绑了起来,脸颊贴在泥上。死死地瞪着杨帆,瞪了半晌。黯然一叹。慢慢闭上了眼睛。

    整个延州府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官兵抓人,好在有头有脸的官儿们如今大都在刺史府,抓起来很容易。其中不无滥抓的,比如文学博士、医学博士,还有一些无权无势的“送老官”。这时也顾不得分辨,先一股脑儿抓了,登记造册时问明身份再放掉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