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初与史仲侯平素交好,深知他对母亲极为孝顺,但又恨他如此糊涂,“唉”的一声,顿足长叹,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夜天凌亦知道史仲侯是个孝子,他负手身后,静静看了史仲侯片刻,问道:“那么你是宁死也不肯说了?”
史仲侯不说话,只接连叩,七尺男儿死前无惧,此时却虎目含泪。
夜天凌道:“好,本王只问你一句话,你如实作答。那人的母亲,是否曾是含光宫的人?”
含光宫乃是皇后的寝宫,史仲侯浑身一震,抬起头来。夜天凌只看他神情便知所料不差,淡声道:“此事到此,生死两清。你死之后,我会设法保全你母亲性命,你去吧。”
史仲侯不想竟得到他如此承诺,心里悔恨交加,已非言语所能形容。他愣愣看着夜天凌,夜天凌眼中墨色深沉,如虚空浩瀚,夜色无边。
史仲侯呆了一会儿,神色逐渐趋于坦然。他站起身了,斟了两盏酒,将其中一盏恭恭敬敬地放在夜天凌身前,端着另外一盏重新跪下,深深一拜:“史仲侯已无颜再求殿下饮我敬的酒,若来生有幸,愿为牛马,投报殿下大恩!”
他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叩头。夜天凌目光在他身上略停片刻,对卫长征抬眼示意,卫长征将酒端起奉上。夜天凌仰头一倾,反手将酒盏倒扣下来,酒尽,十年主从之情,亦就此灰飞烟灭。
玄甲军几员大将相互对视一眼,唐初命人倒了两盏酒,上前对史仲侯道:“你我从军之来并肩杀敌,历经生死无数,我一直敬你是条好汉。想当年纵马西陲,笑取敌今犹在目,但这一碗酒下去,你我兄弟之情一刀两断!”
史仲侯惨然一笑,接过酒来与他对举一碰,仰饮尽。
随后南宫竞端酒说道:“史兄,当年在南疆,我南宫竞这条命是你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的,大恩无以为报,这碗酒我敬你。今日在这漠北,诸多兄弟也因你丧命,酒过之后,我们恩断义绝。”
史仲侯默然不语,接酒喝尽,南宫竞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夏步锋性情粗豪,端着碗酒上前,恨恨道:“史仲侯,你的一身武艺我佩服得紧,但你做出这等卑鄙无耻的事,我就看不起你!从今往后,我没你这样的兄弟!”说罢将酒一饮,将碗一掷,“呸!”地吐了口唾沫,扭头便走。
三人之后,玄甲军中史仲侯的旧部一一上前,多数人一言不,与他饮酒一碗,就此作别。亦有心中愤恨难泄的将士,如夏步锋般出言羞辱,史仲侯木然承受。
不多会儿几坛酒尽,史仲侯独立在空茫的场中,仰遥望。
苍天漠漠,四野苍苍,最后一丝光线亦没落在西山背后。风过如刀,刮的脸庞生疼,玄甲军猎猎大旗招展眼前,怒龙翻腾,仿佛可见当年逐敌沙场的豪迈,傲啸千军的激昂。
暮色逐渐将视线寸寸覆没,他伫立了片刻,弯腰将方才被夜天凌激飞的剑拾起,郑重拜倒在地:“史仲侯就此拜别殿下,请殿下日后多加小心!”
言罢,反手一掼,剑入心口,透背而出,一道血箭喷射三尺,染尽身后残雪,他身子一晃,仆倒在地。
夜天凌凝视了史仲侯的尸体许久,缓缓道:“以阵亡的名义入葬,人去事过,到此为止,若有敢肆意妄论者,军法处置。”
军中领命,数千将士举酒列阵,面对穆岭肃然祭拜。
酒洒长天,夜天凌负手回身,青山遥去,英魂何在,暮霭万里,风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