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但他平日在军中人前肃冷惯了,仍是面如平湖不波,负手淡淡道:“起来吧,近来大家都辛苦。唐初,晚上备美酒犒劳兄弟们,畅饮无妨,但不可醉酒生事,听清楚了?”

    “谢殿下!”唐初及众将士轰然应命。

    岳青云拱手道:“不知今日是殿下寿辰,未曾备得贺礼,不如今晚这酒便让末将预备如何?”

    夜天凌薄唇微挑,似是想到什么事而带了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道:“难得你有心,你们商量着办吧。”

    出了校场,夜天凌巡看江水郡驻军操练,后同卫长征等人去了定峤岭。

    五十日时间已过大半,定峤岭这边昼夜不停抢筑水渠。斯惟云测量精妙算计准确,自两端同时开山通渠,并在山岭至江水间设了一道横空铁索,炸开碎石就地装入竹笼,沿铁索运至江边,即刻乘船送上壅水堤坝。

    如今大堤已成,北渠也进入收尾,只南渠还剩一小段,照此情形,不日亦将完工。

    事多不觉,转眼过了大半日。夜天凌在山岭间立马,突然记起卿尘嘱咐他早些回去。一旦思及,心里竟不知为何格外想她,练兵筑渠,无论多大的事情,周遭这忙碌似是便在这种情绪里远远的荡开了去。这些日子无论何事形影不离,乍然一日不见,她的轻语浅笑缠绕心间,出其不意的竟如中了什么毒一样,百转难解。

    夜天凌迎着山间风冷不由一笑,清寂的眼中略带自嘲偏又深软幽亮,十分无奈不敌情浓。

    斩不断理还乱,此般滋味不亲身尝得永远也无法想像,七情六欲竟是如此惑人。何况今天这一日最是想同她一起啊!

    便是立时回程,到了别馆也已近黄昏。夜天凌下马步往房中,走到门前突然一停,推门的手半空中顿了顿,眼中笑意微绽,方将房门推开。

    刚刚迈入门槛,立刻有双柔若无骨的手蒙上了他的眼睛,身边那熟悉的淡香若有若无,衣衫悉窣,不是卿尘是谁?

    “四哥!猜猜面前是什么?”夜天凌身形高挺,卿尘勉强翘脚才能从身后捂着他的眼睛,清声笑道。

    夜天凌嘴角扬起个愉悦的弧度,微微侧头:“很香!有酒……”

    “还有呢?”

    “这味道极是熟悉。”

    “是什么?”

    “葱姜爆蟹。”

    “还有。”

    “鸡茸金丝笋?”

    “还有?”

    “猜不到了!”夜天凌失笑。

    卿尘笑着引他去案前,一下子放开手,夜天凌避了一下突然入目的光线,眼前冰盏玉壶伴着几道精致菜肴,赏心悦目,香气扑鼻。

    卿尘俏盈盈环着他的腰,秀长垂,自身后探身出来:“看是不是都是你爱吃的?”

    夜天凌眸含笑,反手将他揽过来,鸡茸金丝笋、葱姜爆蟹、荔枝肉、素八珍、班指干贝,油闷鲜蘑、六道菜肴盛在一色的水纹冰色透花浅碟中,佐了几样素淡开胃小菜并一品膳汤,色香味俱全。“观之不错,却不知道味道怎样。我倒不知道这别馆的厨子竟也会做宫中的膳食。”他笑道。

    卿尘扬眸看他,却哂道:“咳,味道大概马马虎虎,这是我做的,那小厨房已经被我折腾得人仰马翻了。”

    “你做的?”夜天凌惊讶,随即恍然道:“怪不得今天赖床不随我出去,原来是想偷偷弄这些。”

    卿尘俏然浅笑:“今天特别嘛。”

    “今天特别?”夜天凌故意板起脸:“特别到连我帐前大将玄甲铁骑你都敢私下支使了?”

    卿尘吐了吐舌头:“我不过出了个主意,反正他们早便要给你贺寿,是唐初自己来找我讨法子的。”

    夜天凌修长手指一动,在她额角轻弹:“再这样下去,谁还管得了你?”

    卿尘不理,伸手拉他坐下:“我第一次做菜,尝尝看!”

    夜天凌目光锐利,一眼瞥到她白玉般的手背上微有几星红肿,执到眼前问道:“烫着了?”

    卿尘抽手,若无其事地笑叹道:“我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没有做菜的天份,手忙脚乱的溅了油出来呗,不碍事。”

    夜天凌心疼道:“这些事自有人伺候,何必你亲自去做?”

    卿尘抬眸看他,目光清亮,柔声说道:“别人做的不一样,我就是想亲手做来你尝,只做给你一个人。以后只要你不嫌难吃,我便常常给你做。”

    夜天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宫中府中山珍海味无数,此时都不如眼前简单几道菜肴,他伸手取过象牙筷:“那让我先试试看你的手艺。”

    卿尘目不转睛地看他脸上表情,见他尝了一块竹笋,故意不语,便催促道:“好不好吃?”

    夜天凌露出一点儿悠远的神情,道:“让我想起儿时在延熙宫的日子。”

    卿尘雀跃道:“那便是不难吃了?”

    夜天凌笑道:“我的清儿是最聪明的女子,做出来的菜哪里会难吃?”

    卿尘知道自己这临时学来的手艺也就是勉强说得过去,不过仍旧十分开心,执壶将酒替他斟满,说道:“这酒今天你得好好喝,这可是十一差人从幽州快马送来给你贺寿的‘冽泉’酒。十一还带信来,说自小至今未得逞的心愿便是看他四哥一醉,只因战事无奈不能前来,要我借着好酒怎么也把你灌醉看看。”

    盏中琼浆如玉,微带着带点儿冰蓝颜色,酒香清冽,似是撷了山间灵气水中精魂,飘逸悠远透彻清明,未饮已入肺腑。夜天凌执杯笑道:“不见你这样的,要将人灌醉还先说出来。”

    卿尘浅笑妩媚,嫣然说道:“反正我酒量又敌不过你,只好说出来,看你是不是自觉了。你不是说自己酒量不大吗,怎么就不见醉过?”

    夜天凌挑挑眉梢:“饮酒过,伤身乱性,昏聩者为之。”

    “人生得意,纵酒一醉也不为过。”卿尘反驳道:“总是醒而不醉,岂不无趣?”

    夜天凌将盏中酒香深嗅,扬眉畅笑,一饮而尽:“你怎知我没醉过?”

    “咦?”卿尘顿时好奇心起,“十一都没见过?快说什么时候,我好告诉他。”

    夜天凌把玩手中冰玉盏,目光一动,极专注的看她,那眸中深邃处清光幽灿,静静无声却铺天盖地,“我自娶了清儿那日便早已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他淡淡笑着,不无感慨地说道,又饮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