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是。”

    卿尘睡得本不沉,朦胧中听到说话,觉得夜天凌轻轻将手臂自她枕下抽出。她缠住他的臂膀:“四哥。”

    夜天凌抬手拍了拍她的面颊:“赖在这儿继续睡,还是我抱你回房?”

    卿尘摇头:“我不要你走。”

    夜天凌挑眉一笑:“怎么今天这么缠人?听话,我很快回来。”

    “若我不让你去呢?”

    “哦?”夜天凌勾起她小巧的下巴,目光研判:“我的清儿虽然调皮,但却不是那么不懂事的。”

    卿尘无奈松开手,夜天凌随手拿起一件干净的衣袍披上。卿尘出神的看着他宽阔的脊背,“四哥。”她低声唤他。

    “嗯?”夜天凌应道。

    卿尘沉默了一下,终于问道:“他,能活着回来吗?”

    夜天凌手在领口处微微一顿,背对着她停住,不语。

    “只要……只要活着。”卿尘心底随着他的动作微沉,深吸一口气说道。

    满室寂然,唯有池边水声琅琅琤琮,格外入耳。

    夜天凌静默了一瞬间,卿尘微微咬唇看着身前的他,那挺直的后背撑起素青色的长袍,冷然如山。

    无言等待,分明只是转瞬之间,却似是熬过漫长千万年的光阴。

    “好。”简单而清淡的一个字,就像他以前常常答应陪她去什么地方,答应随她品梅子新酒,答应听她弹一新曲那样微不足道。夜天凌将衣衫轻抖,整好,袍摆一掠,回身深深的看向卿尘,目光直迫进她心底。

    那样熟悉的回答,不问因由,只要是她的请求。他答应她的,从来都没有做不到。百感交集翻上卿尘心头,然而如释重负的轻松却猛然被一股酸楚狠狠揉过,碎成了暗哑的苦涩扼在胸间。

    仿佛轻描淡写,她却知道他这一字允诺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她迎上夜天凌的目光,尽量平静地说道:“我欠他一条命。”

    夜天凌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眼底冷锐隐去,慢慢泛起柔和,闻言一笑:“妻债夫还,天经地义。”语气清冽,带着丝倨傲,更多柔情。

    心如割,偏柔软,泪如雨,却不觉,卿尘轻声叫道:“四哥……”

    暗叹一声,夜天凌坐下将她揽在身旁:“不过是一句话,何必如此?你是我的妻子,这一生一世都要和我相伴,我所求所想若是成了你的痛苦,那还有什么意思?”

    水雾婉转,纱帐轻扬,缭绕在淡白的玉石阶柱之间,恍如仙境般安然缥缈。卿尘伏在他的胸前,看着这梦幻似的眼前,轻轻说道:“四哥,谢谢你。”

    夜天凌在她身畔沉默,稍后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若真的要说谢,或许是我该谢你。直到遇见你,我才知原来人竟真是有七情六欲,笑也不是很难。你就像是我丢失的那一部分,将另外一个我从很远的地方带来了,如果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只能选一样,我宁肯要你的笑。清儿,若你苦在其中,即便是天下,我得之何用?”

    清浅低语,字字情深,眉间眼底,是无尽的轻柔,万分怜惜。

    卿尘将十指与他相扣,紧紧握住,在他的注视下抬头。他眸中星光清柔,深亮幽灿,点点照亮了这漫漫人生,她报以微笑,温暖他的喜怒哀乐,携手之处,便是天下。

    锦衾微寒,灯花渐瘦,已是月上中天。

    漱玉院中隐隐还有灯光,夜天凌自府外归来,遣退跟随的侍从,缓步往寝殿走去。

    中庭临水,月华如练映在湖中,带着清隽的柔和。风微冷,他负手望向深远的夜空,地上淡淡地投下一道孤寂的影子,四周暗无声息。

    致远殿中一番长谈,机锋谋略如同这夜色,悄然深长。

    月光在他深沉的眼底带过清矍的痕迹,棱角分明的面容此时格外淡漠,仰间思绪遥遥敞开,这样熟悉的月色清寒,似乎常在关外漠北的夜晚见到。

    西风长沙,万里戎机,相伴而来的往往是兵马轻嘶,金柝寒朔,面对千军万马铁衣剑戟,每一次抬头都冷冷清清,这二十余载孤身一人,无论做什么事心里那种感觉都是一样。

    在清晰至极的地方,一点模糊的孤独,会不经意地袭入心间。

    他嘴角勾起冷冷自嘲,五官的线条更添肃峻,然而透窗映来一束朦胧的烛光却出其不意地在侧时覆上了他的脸庞,将那份漠然轻轻遮掩,使得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

    室内罗帐轻垂,淡淡地盈绕着凤池香的味道。卿尘只着了白丝中衣,手中书卷虚握靠在枕上假寐,雪战伏在她身旁蜷成一个小球,睡得香甜舒服。

    夜天凌迈入寝室看着这样的情形,不由自主便扬起了唇角,俯身悄悄拿起卿尘手边的书,目光一动落到了她的脸上,一时间流连忘返。

    红罗轻烟,那微微散乱的青丝如瀑,细致长眉斜飞带入乌鬓,睫毛安静丝丝分明的衬着梨花雪肤,挺秀的鼻梁下淡淡的唇,衣胜雪,人如玉。他看着她,竟有些深夜梦回的错觉,异样的轻软温柔地生遍心间,淡去了一切惊涛骇浪。

    烛花“噼啪”一声,夜天凌看了看那半明半暗的宫灯,起身脱掉外袍。然而再回身,却见卿尘已经醒了,正嘴角含笑,慵懒而温柔地看着他。

    “总是这样睡,小心着凉。”夜天凌无奈笑道,将被角一扯替她盖好,神情平常。

    “谁让殿下总彻夜不归?”卿尘撑起身子故意嗔道,声音里却分明是心疼。

    夜天凌眉梢轻挑,目光中微带歉疚,淡笑道:“怎么,王妃独守空闺,心生寂寞了?”

    卿尘红唇微抿白他一眼,见他眉宇间带着几分闲淡不羁,甚至更多满足的安然,不似前几日凝重,便问道:“皇上怎么说?”

    “准了。”夜天凌躺到她身旁,淡淡道:“即日便可启程。”

    奉旨入蜀,明为壅江水利,实为安定西蜀,乃是撤藩的一步妙棋。

    自从虞夙起兵之后,朝中一团忙乱,夜天凌却带卿尘游山玩水,钓鱼品酒,对北伐之战不闻不问,全然是置身事外的态度。然而多年领兵征战,他早已是天朝军中之灵魂,凡动兵锋天帝必有倚重,几乎已是一种习惯,也是不争的事实。削藩,乃是天帝毕生之政愿,此时执意而行未尝不是有一了夙愿的意思。面对夜天凌的退,天帝虽不多言,却如何不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