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刚登基尚不足一载,其?欢喜好恶之事众皆看?在眼中,万众瞩目。如今后宫空虚,多方蠢蠢欲动,一有些?风吹草动便会被?各方得知。因此,周嫣在宫中的特?殊待遇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作为结怨颇深的老对头,贤平公主自然少不了?要出言讽刺几声。世族向来讲究同气连枝,刘氏的迅速败落狠狠地打了?所有世族的脸,皇权日胜的背景之下?,又有哪一族能够幸免?
自觉扬眉吐气的贤平公主趾高气扬的带人从周嫣面前走?过,只丢给她一个?高高在上?的背影。
待她走?远,侍女低声在周嫣耳畔劝道?:“女郎莫恼,刘氏被?收走?的只是明面上?的财产,凭他们的家底,稍微省减些?,三代都够花了?,哪里会像公主口中说的那样凄惨?”
如淮恩刘氏那样的顶尖世族在全国各地甚至远洋岛屿都有财产族人分布,再怎么?落魄,日子也比寻常富人要强上?许多。
周嫣缓缓地道?:“不怪皇家忌讳,世家过得比皇室还要奢侈,这便是招祸的根源。”
她打算回头便将周氏这十二名?仆婢全都打发回去,她一个?人也能在宫中活下?去。
想?到刘氏那些?被?斩杀的男丁,她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物伤其?类之感再次涌上?了?心头。
她一时思绪万千,连玲珑唤了?她几声都没有听见。
“咳咳,女郎,夫人也来了?。”
周嫣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瞧见坐在席间的王夫人时,当即落了?泪。她忙低头用帕子胡乱擦了?几把眼睛,怕让人察觉,垂首悄悄溜到席侧,混入太后身边一众女官之中侍立。
羊洛儿刚好在太后左右卖乖,瞥见她眼睛微红模样,不由撇了?撇嘴。“莫不是又要抢着出风头了?不成?”她暗暗寻思着,故意转了?一下?身子,挡住了?太后的视线,笑容甜美地张罗着请羊氏女眷过来叩拜太后等事宜。
王夫人又清瘦了?一些?,勉强饮了?两杯,又到太后面前敬了?酒,便寻了?个?借口出去了?。周嫣也悄悄地再次溜了?出去。
母女俩事先约好了?在周嫣宫中的住处相见,二人关上?门后,不由抱头痛哭起来。
周嫣率先止泣,含泪笑道?:“女儿在宫中一切都好,太后宽和,无?人敢为难女儿。况且我闷在家中亦觉无?趣,宫中消息灵通,新奇物事不少,女儿亦懂事许多,再不似从前那般顽劣。只怕再过几年,阿母亦认不得了?。”
王夫人忍不住泣道?:“有一事需得亲口告知吾儿,你阿父已经说动了?族老们,要将族中嫡脉一支搬回原籍去。我亦要先随你父兄过去安顿。待过了?一年半载,若朝中没有变故,再搬回来。今后你一个?人在皇宫,要好自为之。”
虽然早就有此猜测,但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周嫣强忍眼泪,笑道?:“女儿也是这个?意思。若有个?万一,周氏好歹还有个?庇护之所。”
她又问起了?另外两名?兄长的下?落,得知一切安好之后,重重地松了?口气。
“阿母今日将玲珑她们也都一并带走?吧。宫中自有宫人服侍女儿起居,留着周氏的人不合规矩。”
王夫人看?了?看?房内陈设,摇头叹息道?:“这里如何住得惯呢?”
周嫣这回真的笑了?,说道?:“旁人住得惯,女儿为何住不惯呢?”
王夫人望着女儿的软糯的娇容,忍不住叮嘱了?许多许多,直到前面宫宴散了?,不得不出宫时方才离开。
玲珑等侍婢都是哭着离开的,此次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这边的动静不小,自然被?人报给了?新皇萧淳。
刚刚处理完了?公务,萧淳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前额。父皇走?的突然,留下?偌大的江山和百十来桩大小事物,他稍微弱势一些?便会沦为世族的傀儡。他必须时刻警醒着才不会被?人取代。
但奇怪的是,他却觉得这样的情形反而?令他斗志昂扬。闭目养了?片刻的神,待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再次精神抖擞起来。
一旁已经站得两腿发麻的李内侍不由在心中感慨,到底是年轻帝王,精神头就是足。他暗暗地向下?偷瞄,心说这都快一年了?,怎的也不见新皇招幸哪位侍妾宫女。
萧淳身为皇子时并不受宠,当时他为了?争得先帝青眼,一心习武,对女子似乎兴趣也不高,只象征性?的收了?两个?侍妾,估计也没怎么?碰过。
后来他被?封了?襄王,正逢朝中多事之秋,也无?心去想?纳娶之事。接着兄弟死的死,残的残,便更加的不合时宜了?。即便做了?太子,朝中有人提议选太子妃,结果先帝又病倒了?,一切都没开始便结束了?。最终造成了?新皇身边连一个?正式册封的妃嫔都没有。
不过身为帝王,想?要女人并不需要什么?律法约束,后宫中的女人想?要哪个?不成?
想?到此处,李内侍不由暗暗咂了?咂嘴,心说他好歹得给主人分忧解愁才是。
于是,便将周夫人入宫见周嫣,并将周氏仆婢全都送了?回去的事一一禀明。
“你怎么?不早说!”新皇丢下?奏章,站起身,说道?:“摆驾安慈宫。”
李内侍缩了?缩脖子,暗暗叫苦。皇帝处理政事时他要是敢多嘴打扰,明日怕是就是被?推出去砍了?。因东汉末年宦官乱政先例就摆在前面,本?朝可是严禁这样的事情发生。稍有苗头,便会死得很惨,他哪里敢呀!
新皇刚刚踏出殿门,便有人前来禀报,说齐国使者已经到达建康城。
南梁新主上?位,北齐的使者时隔将近一年再次出使,以修两国之好。
“将他们安排在馆驿住下?,由上?次接待他们的官员继续接待,一切按父皇在时一般。”三言两语便安排好了?一切,新皇甩开步伐朝着安慈宫去了?。
先到了?崔太后处问安,萧淳一边和母亲说话,一边暗暗的朝四处打量着。
崔太后微微一笑,慢悠悠地道?:“哀家这里没什么?要紧事,陛下?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萧淳微讶,在对上?崔太后略带深意的目光时,显得略有些?不自然。“是儿子疏忽了?,平日里甚少陪伴母后。”
崔太后摇头道?:“陛下?纯孝,登基后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天下?人都看?在眼里。”
萧淳正色道?:“父皇将大梁江山托付给了?儿子,万钧重担压在肩上?,儿子怎敢有片刻的松懈。”
母子俩这边说着话,李内侍悄悄退了?出去,绕到了?殿侧一处背人的地方,招手唤了?小内侍前来吩咐了?些?什么?,小内侍迅速离去。不多时,小内侍又领了?一名?宫女前来。
“见过内侍。”织萝战战兢兢的道?。
听说新皇身边的大内侍要见她,她心中忐忑,莫非是她最近偷懒的事被?人发现了?,要罚她不成?可那是因为周氏那些?侍女进?宫,把所有活计都做了?,什么?都不让她插手的缘故。
只听李内侍道?:“周女史此时如何了??”
织萝忙道?:“女史正在房中休息,不让人打扰。”
“周氏夫人已经走?了??周女史可有什么?反应?”
“夫人带着周氏那些?侍婢走?了?,女史很伤心,哭了?好一阵,现在才好些?。”
“她哭了?很久吗?”
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织萝看?见来人,惊得立刻跪了?下?去。只见新皇萧淳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
“你如实回答便是。”
帝王的威压岂是她一个?小人物能受得住的,织萝几近惊恐的道?:“女,女史她哭了?好一阵子,此刻一个?人在房里看?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仿佛听见新皇“哼”了?一声,说:“也不怕伤了?眼睛。”
直到脚步声远去,织萝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旁的小内侍忙上?前边搀扶她,还小声的谄媚道?:“恭喜阿姊,阿姊有福了?。”
“什么?福?”
“阿姊会选主子,这不就是福?”
宫里下?人们受宫规约束,常年劳作,鲜有欢愉,大多数终生都无?法出头,也因此少有不生着一双势力眼的。
织萝一身冷汗的听着小内侍的吹捧,有几分不敢置信,又隐隐多了?一分窃喜。等她回去院子之后,发现新皇竟然在院门口徘徊,并未进?去。她吓得一缩脖子,想?躲到一边去,却被?李内侍察觉了?,仿佛找到救星一般扑了?过去,直接将她给拎到了?新皇面前。
萧淳望着院门,正迟疑要不要进?去,扭头看?见李内侍兴冲冲的把服侍周嫣的宫女领了?过来。
“你是叫织萝吧。”
织萝猛烈的点头,新皇竟然记住了?她的名?字,这简直太惊人了?!
“织萝,你进?去瞧瞧,你家女史此刻如何了??”末了?,他又说,“悄声些?,不要打扰到她。”
织萝连滚带爬地溜进?了?院子,扒着窗子缝隙往里面瞧。片刻后,她轻手轻脚地溜出来禀道?:“女史想?是看?书看?累了?,伏在几上?睡着了?。”
萧淳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吧。”
他这才迈步踏进?了?院子,似察觉到了?他略显急迫的脚步,一侧小小的水塘中彩色鳞片的鱼儿甩了?甩尾巴,一头藏进?了?已经枯黄的荷叶下?,躲了?起来。他不由得放缓了?脚步,连呼吸都在无?意中屏住了?。
犹豫了?一下?,他轻轻地推开了?门。内室铜鼎中燃着甜香,香味迫不及待的一下?子钻入了?他的口鼻。粉衫女郎正趴伏在小几上?,脸朝着内侧,手臂压着书,一动不动。柔软的发丝垂在泛黄的书页上?,轻薄的丝绸裹住她纤细腰身,唯一露出肌肤的酥手白若凝脂,粉嫩的指甲像是沾露的花瓣。
“怎的也不怕着凉。”顾不上?欣赏美色,萧淳俊眉微蹙,却先是抱怨。
他走?到近前,不经意间眼尾扫见桌上?展开的书页,眼光微微一滞。那是一篇《列子》,写的是钟子期死后,伯牙悲伤不可自抑,叹谓世间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矣。书的一侧竟还写了?一个?“刘”字。
他望着眼前熟睡的背影,弯身将手伸进?了?她的腿弯处,将她抱起,走?到榻边,将她轻轻地放到了?榻上?,拉过丝被?盖在她的身上?。她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隔了?许久许久,也许有半个?时辰那样久,她才终于听见了?房门处传来响动,有人走?了?出去。她睁开了?双眼,望着墙壁发呆,不知何时才又朦胧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