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之畔,烟雨濛濛的亭台之中,一名身着素袍的美少年郑重将一枚玛瑙平安扣放入怀中,道:“这枚平安扣我会日日带在身上?,送阿嫣的玉燕也请阿嫣好好保管。”
他对面的年轻女郎用力点?了点?,语气中带着缠绵与不舍,说道:“我也会如九郎那?般,将玉燕日日带在身上?。”
雨雾和着清风轻轻地扑在面庞上?,抚慰着她悸动的心……
她和崔琰就这样了吗?
“咣当!”一声巨响,一个素白的身影冲了进?来,抓下郑王,一剑刺中咽喉,血喷涌而出,溅了一地。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并未有丝毫的犹豫。
“阿嫣!”
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眼?前一黑,一件宽大的袍子劈头盖脸的将她浑身上?下裹住,她被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九郎。”周嫣紧紧地环住崔琰的腰身,泪水湿透了眼?眶。
一旦开始哭泣,便很?难停下来。仿佛要将这一世的泪都流干了,流尽了。
“阿嫣,无事了,无事了。”崔琰一向安静平和的声音带着颤抖和疼惜。“都过?去了。”
若他再晚来一会,也许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这样的念头几乎令他神魂俱碎。
很?快有仆役上?前将尸体?抬出,将房间整理好,再将门关?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阿母怎么样了?”好容易止住了哭泣,周嫣想起母亲,担忧地问道。
“夫人早已?被人救下,此刻应已?无事了。”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想起这段日子以来饱受折磨的母亲,周嫣的心不由缩紧。
马车中,周嫣被崔琰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九郎,这段时间,皇都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从崔琰怀中探出头来的周嫣问道。
郑王疯狂的举动显然是?受到了什么事情的影响。
崔琰缓缓地抚摸着她柔弱的背脊,道:“先是?睿王因被怀疑谋害了兄长信王,遭到拘禁和调查。睿王因此自?觉失了帝心,继承大位无望,便真的反了。”
“陛下因此气病了,派了郑王去抓捕睿王。睿王不过?集结了些乌合之众,并非郑王对手,在阵前被郑王一箭射杀在当场。郑王本不必杀死睿王便能将他捉拿,于是?有御史?参奏郑王,不过?陛下非但没?怪罪,还奖赏一番。”
“郑王野心包天,又一时昏了头,打算干脆趁乱除掉几个兄弟,在去击杀被拘禁在府中等候调查的襄王时,却反被襄王击败,于是?狼狈逃出皇都。”
周嫣此刻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郑王想趁着皇帝生病,朝野混乱的机会,找机会登上?帝位。所以才设计抓了周嫣和王夫人,打算威逼要挟世家?帮助他。
“现在的皇都由襄王掌控,他控制了朝中大局,并将成为太子。”
“萧淳成为太子?”她有些不敢相信。
“册封的旨意已?经拟定?,就在陛下书房内,将在下一次大朝会上?公布。”
周嫣长吐了一口?气,太子已?定?,其生母崔妃出身崔氏,他的身上?流着一半世族的血,选定?他来做太子比较理想,现在的局面其实对世家?有利。
“阿嫣。”崔琰的声音有点?低:“我不想再继续将婚事拖下去了,若是?提前办,恐怕会委屈你些。”
周嫣颊生红晕,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会听族老们的决定?。”左右距离他们成亲,也就剩了不到半年的功夫而已?。
崔琰轻轻地亲吻她的发顶,叹道:“如此仓促皆因我不忍再与你分离。”
这一次的流离颠簸令王夫人病了一场,家?事都交给了旁人料理。周嫣便每日在榻前服侍和安慰母亲,帮着她料理些小事。
侍女们两两抬着炭盆在室内安置好,桌上?摆了暖房新摘的半开的鲜花,被房内炭气一烘,花香四溢。
周嫣给母亲掖了掖被角,劝道:“家?里亲戚多,每日探望难免扰了阿母休息,反而不利病体?。不如女儿陪阿母去栖霞寺住几日,清净又能养病。”
不知怎的,又再次勾起了王夫人的伤心事。她哭着说道:“接二连三的遭遇不详,幸好吾儿没?事,否则可不心疼死人了。
也不知是?不是?上?了些年纪,又将惊吓存在了心里,王夫人的身体?愈发沉重起来,周氏几乎把太医院的医官请了个遍,药方开了不少,可惜都不见效。
周嫣担忧母亲,暗暗心急,白日不便表现出来,怕王夫人伤心。只能在夜里偷偷难过?,泪湿玉枕。
这一日,周嫣之兄周曜领来一人,声称是?一名厉害的游医。
此人确实有几分本事,诊脉过?后便说出了王夫人的症状,竟然一丝都不差。后又开了方子,王夫人服用后竟当即有了好转。周父大喜,言说必有重谢于游医。
那?游医只是?淡淡的道:“老朽出身寒门,若非太子殿下礼贤下士,多次相邀,还真是?不便踏入周氏的门槛。”
周父有些讪讪的,倒是?周曜一躬扫地,恳切的道:“多谢夫子救治家?慈之恩,周氏没?齿难忘。”
周父也忙拱手道:“多谢多谢。”
又奉送了不少金银之物,恭恭敬敬的将人送走方才罢了。
书房内,周父嘱咐周曜道:“如今襄王已?贵为太子,你又素来与其交好,此时再要来往,需得恭敬些才是?。”
周曜道:“自?如阿父所言。”
服药一段时间后,王夫人病体?痊愈,周氏上?下喜气洋洋。
王夫人觉得身体?已?然无恙,有些躺不住了,便开始重新理事。渐渐的,帖子多了起来,虽已?经入冬,但婚帖却是?平时的两倍有余。
一打听才知道,这段时间梁帝萧恙圣体?违和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接连死了好几个已?经成了年的儿子,这对他打击太大,一下子就病倒了。
“上?次的那?位游医肯入皇都,也许主?要是?为了给陛下诊脉。”毕竟医术如此高明的奇人怎么会这么巧就在建康城出现?太子千辛万苦找来此人,怕主?要也是?为了皇帝的病。
皇帝若是?不幸驾崩,民间至少一个月不可嫁娶,但达官贵族怕是?要一年不可嫁娶,具体?当然还要看继任新皇的旨意。为了不受此影响,各大世家?都急着办喜事,都怕皇帝哪天突然没?了,又要守孝,成不了婚,结不了鸳盟。
两族联姻向来都是?大事,从来都是?慎之又慎。
这一日,崔氏族老前来周氏拜访,恰好周父出门,于是?由周氏族老接待,关?着门说了好些话。
崔氏提出了崔琰的意思,他是?想提前办理婚事,结果却被周氏拒绝。
周氏自?有一番道理。
王夫人的病刚刚痊愈,周嫣又接二连三的遇险,在鬼门关?来回走了几遭。而且此时嫁妆也没?有备齐,族中诸事繁杂,尚需要时间整理。
况且周嫣身份尊贵,嫁过?去就要做崔氏的主?母,不好就这样匆忙的嫁了去。
崔氏族老回去后同崔琰说了周氏的意思,崔琰沉默了半晌,道:“周氏最近也许会有一些其他的动作,我们还得看紧了些。”
崔氏族老无奈的道:“九郎,如今这般看来,周氏是?有意敷衍。他们近来又和皇室有些暧昧,恐怕另有图谋。”
他瞥了一眼?崔琰,又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崔琰的婚事在崔氏族内一直存在争议,如今周氏又有了其他的意图,恐怕会再起波折。
族老走后,崔琰沉默了良久。他心系周嫣,这些年明恋暗恋她的人不知有多少,但看到崔琰挡在那?里,都不敢出手追求。
可是?在这世上?,唯有一个人,他不会惧怕崔琰,不会畏惧崔氏的势力。
“还没?有收到九郎的回信吗?”
“回女郎,并未收到。”
周嫣坐在暖房的秋千花架下,此时虽是?冬日,但暖房里却温暖湿热如春天一般,花朵一从一从的绽放着,花架子上?的紫藤花垂下沉甸甸的淡紫花苞,芳香袭人。
这反常的春光令人迷醉其中,难知今夕何夕。
有一搭没?一搭的荡着秋千,仿佛重新回到了无忧的儿时一般。
“殿下。”
隐隐听见有人在门口?处说着什么,是?男子略显低沉的声音。不多时,却见萧淳缓缓朝着这边行来。
周嫣默默站起身,冲着萧淳蹲身行礼。
“见过?太子。”
“女郎快请起。”萧淳语气温和,亲自?伸手虚扶了她一把。“我是?来看望王夫人和女郎的。”
从一名籍籍无名的皇子,到成为襄王,又从襄王一跃成为即将承袭大统的太子,萧淳变得愈发稳重了起来,举手投足难掩威严。
萧淳又问了她王夫人的病情等事,周嫣道:“多谢殿下请来游医为阿母看诊,我周氏上?下皆感谢您的恩德。”
说着,又再一次款款下拜。
“女郎何必客气。”他淡淡一笑,“我与曜兄素有交情,他的母亲便如我的一般。”
他伸手帮她拂去发上?落花,浅紫细小的细碎花瓣摊在他的大掌之中,娇嫩脆弱得惹人怜爱。
周嫣微微避开,她总觉得萧淳对她的态度有些变了,不似从前那?般稳重克制。
这样一件小事,他做得这般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殿下公务繁忙,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望阿嫣母女,阿嫣感激不尽。”
“女郎好好休息。”
索性,萧淳并未过?多停留,很?快便告辞去了。
“殿下怎的会来这里?”周嫣事后问侍女道。
“方才殿下突然出现,婢子也吓了一跳。”玲珑恭顺地垂头回答。
周嫣起了疑心,随后去往王夫人处探望。
见王夫人身边还有几名仆妇未走,还在等候吩咐,周嫣一招手,唤来侍女,低声吩咐着什么。侍女点?头退下,不多时便端了汤水上?来。
“你们都去吧。”王夫人挥手遣退众仆妇,将女儿唤到身前,问道:“今日都做了什么,可又是?窝在房中不出?虽天气凉了,但暖房、暖亭还是?有的,不如邀了姊妹玩乐一回,散散闷。”
王夫人面上?多少带了些倦容,“虽说你正?在备嫁,却也不必总是?闷着不见人。咱们周氏也不是?那?样的单门寒室之家?。你那?些小姊妹出嫁之前多见见亦无妨。”
“让阿母忧心了。我明日便让人安排宴客之事,将表姊和刘家?姊妹们都请来热闹热闹,裳庭院中新开的绿梅。”
“是?该如此。”接着,王夫人又说起了给她筹备嫁妆等的一应事宜。
周嫣见母亲面容憔悴,口?里还念叨着她和崔琰的婚事,也不好再说什么,免得她担心。
陪母亲用完晚饭,周嫣方才回到了自?己的院中。远远的还能听见后面花园传来灵鹤交鸣之声,一时难以入睡。
樱桃立着耳朵听了半晌,道:“鹤大人们今日也不知怎的了,竟为了争食缠斗起来,啄了满地的白羽。只好把它们隔开关?着,谁知道夜了却又互相对叫起来,听这声音,莫不是?想重新回到一处了。早知如此,又因何要争食呢?”
“灵鹤再灵也不过?是?畜类,何况二人相交也难免拌嘴,何况它们?”朝颜在一旁笑答。
周嫣忽然从榻上?坐起,道:“为我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