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大人似的口气虽让我忍俊不已,但却比不上他对我容貌的赞美更让我震动。
还在繈裹中即被封为太子的我,从小到大自是听过无数的赞美,但无非都是些天纵奇才、聪慧绝伦、性情良善等夸耀智慧和秉性之词。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赞我的容貌。我虽不是女子,不在意美丑,但这样出自一单纯孩童之口的赞美,仍是让我倍感新奇。
我拉住他的小手,打量了下他全身。抬手为他掸去衣上的尘土,抚平了皱褶,把衣襟重新掖回去。再把他拉下大石,看著他头发散乱的小脑袋,顺手用手指整理整齐。想了想,掏出怀里南海国的上等丝绢秀帕,笨拙地给他系上。
细看他粉嫩粉嫩的小脸,还有许多污泥。手帕已做了发带,只好用衣袖轻轻帮他擦拭干净,露出精致的脸庞。
他就那样一直静静地看著我。好乖好乖的样子。让我不由得升起怜惜之情……
“少主,药来了。”
枫极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凝视,也打断了我短暂的回忆。
刚才不知何时退下的枫极,又回到床边,双手端著放药的托盘。
“什麽药?”云夜问道。
“是。。。”枫极看了我一眼,“是太医院刚才为您开的安胎药。”
云夜眉头微皱。我知道他是极不喜欢喝药的。可是此刻他却毫不迟疑的右手一伸。
“拿来。”
枫极小心翼翼地递上汤药。
云夜看也未看,一仰头,饮得干净。
“下去。”
“是。”
枫极拿回空碗退下了。
从头到尾,我这个皇帝就像个摆设。
在这永夜宫里,主人永远只有一个,就是云夜。
这是我给他的权利!
我看著他好像有些疲惫地躺回靠枕上,不再看我。
因为刚才饮得太快,一滴药痕溢出他的唇角,流到下颌。
我虽然知道不妥,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拉起衣袖,习惯似的轻轻为他擦拭。
他浑身轻震,迅速转过头来。
我对他震动的表情视而不见,只是专注地为他擦净嘴角。
正要收回手,却被他一把抓住。
看著他渴盼的眼神,里面透出痛苦之色。我想张口,却实在不知该说什麽。只好面无表情地看著他。
将我的手拉到他的脸颊边,低下头轻轻磨擦著,喃喃地轻唤,
“云珂,云珂……”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云夜啊云夜,我到底该拿你怎麽办?
我在心中自问。
想要收回手。刚一动,他却抓得更紧了。
抬起头来看著我,虽不说话,脸上却隐隐透出委屈之色。
这个表情让我一下子想起他小的时候,受了委屈,却倔强的不说出来。那时脸上就是这样一般的神色。
终於还是心软了。原先仅有的一点怒火早已不知去向。
我反手握住他,问道:“身体还不舒服麽?”
他摇摇头。
“真的吗?”我有些担心地问,“下午那麽大力气,都劈碎了我御书房的书桌,真没受伤麽?”
摊开他的双手细看。白皙修长的手指,手心里却有一层薄茧。
“没有。”他闷闷地答。
“那怎麽会晕倒。”我冷声说。不由得想起傍晚他闯进我御书房时的情景。
当时我正和几个大臣议事,他一下子闯了进来,看见我书桌上放著的选秀图。什麽话也没说,只是恨恨地盯著我,两眼好像要冒火一样。接著一掌劈下。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书桌就已经碎成两截,东西也散落一地。
我怒极,一下子从龙椅上蹦起来,大声喝道:
“大胆!你竟敢……”话还没说完,就见他本已憔悴不堪的脸庞,突然惨白如纸。手按著腹部,身子一晃,向後便倒。
我几乎是立刻冲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腰身。可是他的身子却一直往下滑,怎麽扶都扶不住。我不得不揽著他蹲到地上,才发现他早已昏了过去,了无生息似的躺在我怀里。
那一刻,我心里真是恐怖极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自他从万花谷回来以後,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变得很强。其武功、心计、气魄,都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小孩童了。就是他小时候与我住在永夜宫的那两年,也从未见他生过病、闹过灾。
我慌了神儿,慌张地大叫,“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抱著他越过那一群吓呆了的大臣,匆匆来到紫心殿。将他放到榻上,握著他的手,全身还在颤抖不已。
渐渐冷静下来,看著他苍白憔悴的脸庞。想到这两个月来,我对他不闻不问,又处处避著他,想必也让他难受不已。
可是我呢?
一想到他居然敢私自把我软禁在昭阳府别院一个月,又趁此时机背著我送走了怜惜,还用那种手段强迫我要了他,即使我涵养再好,也不免恼怒。
怜惜的事也就罢了。他不知道我已与怜惜将一切说清楚了,我早已下定决心成全他和屠越将军。所以从此以後我们之间只有朋友之义,再无他情。我本就打算找个适当的时机将怜惜送走。现在这会儿,怕怜惜早已潜入西木国,与屠越见面了吧!
软禁之事我也可以不计较,但最後那件事我却怎麽也无法释怀。
一思至此,不仅放下他的手,站起身来。
正好此时,枫极飞一样地闯了进来,看见主子躺在床榻上,急忙扑过去,抓起手来为他把脉。
我冷著脸在一旁看著,哼了一声。
枫极脸上阴晴不定,好似终於发现我一般,连忙跪下磕头。
“枫极参见皇上。枫极冒昧闯宫,请皇上降罪。”
我已经恢复了冷静,淡淡地说:“起来吧。你也是一心为主,情急而已。”
枫极没有站起来,仍俯著身子。
“皇上,枫极冒昧。请皇上允许枫极带少主回永夜宫。”
我暗暗皱眉。这个枫极当真冒昧至极,胆子大得可以。但细细一想,又不得不说他确是对云夜非常了解。
我知道他是不想让云夜醒来後发现躺在我的紫心殿里。
我们冷战两个月,我既然对永夜宫不闻不问,以云夜高傲的性情,又岂肯来我的紫心殿。更何况这里曾经留下过无数次我与怜惜恩爱缠绵的痕迹,云夜平日连外殿都不曾踏进。
永夜宫原是我做太子时的寝宫,本就是离紫心殿最近的宫宇。我当时一时情急,竟然忘了抱他回去。
“昭阳侯现在昏迷未醒,等太医来了再说吧。”我踱步走开,坐到对面的躺椅上。
“启禀皇上,枫极乃万花谷出身,自小耳濡目染,也略通医道。刚才为少主把脉,少主只是一时气血攻心才会晕倒,现在已没什麽大碍。只怕一会儿便会醒来,这个……”
我知道他要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