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阻止这一历史惯性,改变这部权力机器的运作常规却又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尽管他现在是一把手,尽管他今天是那么想改变这一切。可有些同志根本不想改变,比如市长钱凡兴。钱凡兴是从部委局办这种“条条”里提上来的干部,从没在地市县这种“块块”上任过实职,自然渴望一番政绩,想以大干快上的实际行动向省委证明他自己。半个月前就有风声传来了,说是省委担心他的魄力和能力,才派了个有魄力的市长来和他搭班子。
权力的磁场就这么形成了,所有铁屑都在向磁极运动,你怎么办?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在顺应过程中慢慢改变它,在一定的时候设法掉转它的磁极。这工作艰巨复杂,是要付出代价的,要靠高明的领导艺术,靠政治智慧,靠坚忍不拔的毅力和斗志,甚至要靠某些一线同志的牺牲来完成。今天,他已经和贺家国谈到了这个问题。这不仅仅是感慨,已经是一种迫在眉睫的使命了。
不到最后时刻,他决不轻言出击,到了最后时刻,他一定会搂枪开火。
这支枪也许就是贺家国,这个年轻人极少奴颜和媚骨,无论是对钟明仁,还是对赵启功。他相信,只要他真正代表党和人民的利益搂动扳机时,贺家国的枪膛一定会射出一连串良知和正义的子弹。
由贺家国,又想到了一件件具体的难题:他这样干了,钱凡兴将作何反应?会不会指责他耍政治手腕?钟明仁和赵启功又会怎么想?真正实行党内民主,结局又将如何?这番党内民主是支持他实事求是的选择,还是支持钱凡兴大干快上的政绩纲领?如果事与愿违,未来的市委常委会上出现公开的对峙,他要不要行使一把手“集中”的权力?另外,逐步调整、整顿,为钟明仁、赵启功留下的两大“政绩”擦好屁股,这两位大人物能否理解?还有秀山移民、田壮达的案子、红峰商场的官司、二十万人下岗……越想事越多。
这时,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李东方吃了两次安眠药还是没法入睡。
李东方索性不睡了,悄悄从床上爬起来,摸黑走到阳台上抽烟。抽烟时,心里突然跳出一个吓人的念头:赵启功今天怎么会说出“唱着《国际歌》,枪杀共产党”这种出格话?仅仅因为田壮达这个案子会影响他过去的政绩吗?这里面会不会有更深的玄机?他和田壮达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当初提名田壮达出任市投资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难道没有个人目的吗?
真不敢想下去了!如果赵启功陷进去了,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陈仲成只怕也不会清白,陈仲成也是赵启功一手提拔起来的,直到现在仍然只认赵启功,什么事都先向赵启功汇报。
心里不由一惊,烟头烧了手都不知道。
夫人艾红艳来到了阳台上,默默地把一件外衣披到李东方身上。
李东方吹着被烟头烧痛了的手,对艾红艳说:“别管我,你回去睡吧!”
艾红艳不走,偎依着李东方问:“东方,这半夜三更的,又瞎想什么呀?”
李东方勉强笑了笑:“没想什么,就是睡不着,静静心。”
艾红艳疼惜地说:“你这心能静下来么?峡江现在这种样子!”
李东方揽住艾红艳:“是啊,是啊,让人烦心的事真不少啊,当了一把手,火炭踩到我脚下,我总算知道疼喽!”仰望着子夜的星空,禁不住一声浩然长叹,“唉,大梦谁先觉?凭生我自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