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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同钟明仁回到峡江,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在外环路口,李东方下了钟明仁的车,上了自己的车,上车后就命令司机去国际工业园。赶到国际工业园时,污染事件的处理已经结束,省环保局的同志全走了。又是个不了了之。管委会主任方中平还算有些良心,悄悄汇报说,真实情况是:确实有些企业为了局部利益,不顾大局,偷偷排污,可就是抓不到证据,钱市长要重罚也找不到主。
方中平很苦恼,向李东方发牢骚说:“钱市长不讲理呀,刚才还在电话里说:找不到主,就把园区里的企业全罚了!李书记,这工作让我怎么做呀?!”
李东方摆摆手:“这话你别和我说,污染是在你手上发生的,你去处理!”
方中平哭丧着脸,呐呐说:“李书记,不行,我……我就辞职吧……”
李东方说:“你先别辞,等着市委来撤吧!”旋即转移了话题,“下游的情况怎么样?青湖段的水质恢复正常了么?”
方中平汇报说:“直到一小时前,青湖段水质才基本恢复正常,再下游的林县一带又叫起来了,好在林县地下水资源比较丰富,吃水暂时没问题。”
李东方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上车走了。
在亚洲大酒店见到钱凡兴时才知道,钱凡兴一直在开办公会,竟然没去见一下人家吕成薇,竟然是尚未明确身份的市长助理贺家国把吕成薇糊弄走了。李东方想象不出贺家国怎么去糊弄人?据李东方所知,贺家国并不是个会糊弄人的官场滑头。
钱凡兴直乐,两眼眯成了一道缝:“李书记啊,这叫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呀!咱这傻博士装疯卖傻也算是一绝了,一抬脚就踹到了吕成薇的蛋窝上……”
李东方皱了皱眉头:“什么蛋窝?凡兴,讲点精神文明!”
钱凡兴还在乐:“口误,口误,这女书记也没蛋!”又说了下去,“咱傻博士建议吕成薇去找省委,找钟书记,把国际工业园关闭,你说吕成薇敢啊?吕成薇态度就变了,大谈国际工业园在改革开放中的伟大历史地位,谈到后来,差点没和咱傻博士拥抱起来!李书记,你真有眼力,这市长助理找得不错!”
李东方想了起来:“哦,对了,凡兴,钟书记今天在车上和我说了,省里的文今天可能已经到了,你回头查一查。”
钱凡兴说:“好,好,就是文没到,也让这同志来报到吧,先帮我们把工作抓起来,这头痛的事是一堆接一堆!言归正传吧,李书记,我是不是现在就开始汇报?把这次要拿到常委会上炒的大菜端出来让你大班长先品尝一下?”
李东方知道,市人代会开过没多久,钱凡兴头上的代字刚去掉,满脑子都是大干快上的宏伟蓝图,这一开谈,没一两个小时不会完,便说:“凡兴,你等一会儿,让我先洗个热水澡好不好?到秀山跑了大半天,又遇上了尘暴,汗毛孔里都是灰。”
钱凡兴说:“好,好,大班长,你洗你的澡,我谈我的,咱抓紧时间!”
一个市委书记光着屁股和自己手下的市长谈工作?真不知钱凡兴是怎么想的!
那态度口气也不对,哪像一个市长和一个市委书记说话呀?!李东方不可想象,自己当年不摆正位置,也这样当市长,赵启功会怎么对付他。于是,压抑着一肚子的不高兴,笑着说:“凡兴同志呀,你让我保留点隐私好不好呢?”
钱凡兴也笑了,笑得近乎天真烂漫:“大班长,咱两个大男人,有啥隐私?!这样谈最好,没听人家说过吗?真理都是赤裸裸的!”说罢,也不管李东方乐意不乐意,就拉出了一副开谈的架式,“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大班长,我就谈起来吧———昨天来了一帮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客人,我今天晚上还有外事活动哩!”
李东方心里愈发不快,钱凡兴这个市长像似比他这个市委书记还忙!却也不好太认真,毕竟还要在一个班子里长久共事,这当儿人家又是热情洋溢汇报工作,也只能得饶人处且饶人了。又想到,钱凡兴是省里调来的同志,班子正在磨合期,双方总要互相适应的,钱凡兴有个适应他的问题,他也有个适应钱凡兴的问题。
李东方没再说什么,脱了衣服,展露着满身“真理”到卫生间去洗澡。
钱凡兴拖了把椅子,坐在虚掩着门的卫生间外面,捧着会议记录和一堆资料谈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时代大道工程,从当年钟明仁主持制定的老规划,谈到他主持制定的新规划,一期就要拆掉四条老街,投资预算竟是二十二个亿。
李东方又累又困,泡在澡盆里,于弥漫的水雾中昏昏欲睡,可听到二十二亿这个数字,马上被吓醒了,忙问:“凡兴,你刚才说时代大道的一期预算是多少?”
钱凡兴把头伸进了雾气腾腾的卫生间:“李书记,是二十二个亿,怎么了?”
李东方逼迫自己清醒起来,一边调节水温,用喷头的冷水浇着头,一边婉转地说:“凡兴啊,咱们目前的经济情况你心里有数吗?这二十二个亿从哪来呀?市属企业三分之二拖欠工资,失业下岗人员逼近二十万了,这秀山的移民工程又要启动,咱们是全省主要安置市,钟书记今天说了,也不是早先定下的五万人了,今年一启动可能就是八万人,够咱喝一壶的!”
钱凡兴倚在卫生间的门上说:“大班长,你别悲观,听我说嘛!上这么大的工程,困难当然不少,要是没困难,钟书记当年就上了!咱现在上,困难很多,有利条件也不少,我是有分析的。西部开发,中央支持,政策优惠,我们可以充分利用政策,把政策用活,不愁变不出钱来。有些事看起来是负担,其实也是钱,比如说移民吧,中央和省里都有专项资金,我问过曾市长了,中央的两个亿已经到账了,我们可以灵活一点,先用起来嘛!拆东墙补西墙,只要它墙墙不倒就行!”
李东方几乎要叫起来了:这种干法,乌纱帽还要不要了?却压抑着没叫,冷静地问,“钱市长,你想墙墙不倒,我看是良好的愿望,要是哪堵墙倒了呢?”
钱凡兴说:“就是万一倒了,也砸不到你我身上。只要我们一不贪污进腰包,二不盖楼堂馆所,三不用它搞金融投机,四不学田壮达把几个亿卷到国外去,而是把钱用在基础建设上,大方向就不会错,最多受个处分。到时真要处分,让省里和中央处分我好了,我不怕!”
李东方在澡盆里呆不住了,匆匆爬起来,擦着身上的水:“凡兴,你别说了,你就是说破天,专款专用,这移民资金决不能挪作它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