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作者:关心则乱



  嫂好厉害的口舌呀,平日那么端庄持重的,没想刻薄起来,这么厉害。

  绣巧努力想挣扎出迷糊来——后面几句话就没听清,只知道那个难听的声音不断在咒骂吓唬,嫂则好整以暇的调侃讥讽,大占上风。

  “……好好,你现在仗着有人撑腰,敢对我这般无礼,你给我等着瞧!等将来我儿分了家,接我出去孝顺,看我怎么收拾你?!”

  嫂忽发出一阵高亢的轻笑声,带着一种自嘲的意味,然后淡淡道:“真到了那时,您怕也是不会如意的。”

  “有爹生没娘养的小贱人,你说什么?!”

  嫂低沉了声音,缓缓道:“林姨娘,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你当年是为什么才被逐出府的么?相公这人,骨里和公爹其实是一种人,他们最看重的,既非贤妻,也非宠妾,而是他们自己。公爹一心想要光耀门第,你碍着他的了,自然得让开;相公呢,他喜欢吟风弄月,无忧无虑地过日。”

  说到这里,嫂直接讥讽起来。

  “分家总要十几年后罢,那时相公怕早已有声望,有地位。他会为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庶母,来为难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室?得罪我柳氏一族?我的哥哥叔伯们是死人么!还有我的儿女们,到时都长大了,读书的,有功名的,好好嫁人的,我是他们的嫡母,你算什么?!你说,相公会为了你,得罪这一切一切,在他的那些清贵的,有才气的,不沾半分俗气的诗友,同窗,同年跟前,丢这么大的人么?!……”

  后面两人又吵了什么,绣巧已记不清了,只依稀觉得那难听的声音愈发节节败退,然后她一阵头晕,又昏睡过去。

  再醒过来时,只见嫂又是那副端庄高贵的模样,笑吟吟的坐在她床边:“瞧你这没用的,今儿也别乱跑了,先回府罢。”

  绣巧自是连连点头,半句不提适才听到的话。

  被扶着出屋时,她看见一个粗糙的半老妇人站在门边,身形臃肿肥胖,布满横肉的脸上依稀可见清丽的眉目,与哥和四姑奶奶有几分相似,两个婆强行想把她扯回屋去,口中呼着‘林姨娘’云云。

  原来这就是林姨娘?绣巧心中微微失望。

  她曾听说,林姨娘刚犯事那阵,被贬到庄里后还不安分,不断地寻死觅活,伺机逃出去。当时王氏正掌权,要收拾这个昔日的仇敌何其容易;便以防止林姨娘寻死为名,将她关进一间只有一扇小小高窗的小小土屋里,每日只给碗猪油拌板。

  林姨娘当然并不真想死,只好吃了,又没得可走动,越吃越想吃,半年下来,便成了个肥猪婆。

  绣巧暗暗打了个寒颤。

  好生阴毒,狠辣!生生毁去一个女最重视的美貌和窈窕。

  听说这是王氏婆母的姐姐给出的主意,后来这位姨妈不知哪里去了,连带康家也不大来往了,绣巧很松了口气,能想出这种主意的人,她怕见得很。

  这日的事,她没跟任何人透露,只在一次回娘家时,跟沈母说了。

  沈母叹气道:“你嫂也不容易。那姓林的,你也不必过于怜悯,这种人,是报应。”又道,“你也别理这些有的,没的,当下要紧的,你得赶紧有身呀!”

  绣巧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

  家境富裕,门第清贵,出入都有面。婆婆不在,婆婆不在,长兄长嫂都不在;公爹和气,哥和气,嫂更加和气。她不用站规矩,没有婆婆需要伺候,没有妯娌需要麻烦,更加没有爱沾花惹草的夫婿来伤心。

  这样舒坦悠闲的日,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成亲已近两年了,她还未有身孕。

  夫婿和香姨娘待自己这样好,想想都觉得对不住他们,绣巧含着泪提出,要找个好生养的丫头开脸;话还没说完,就叫香姨娘训了回去。

  “傻孩,成亲四年才开怀的妇人多了去了,你们才多大,再说了,家里儿孙那么多,不差你们传宗接代。你着什么急呀!”

  绣巧心里感动,却愈发过意不去,就一天天瘦了下去。夫婿看不下去,便决意去求老帮忙,找白石潭贺家老夫人给看看。鸿雁来去,老来信答应,还道贺家老夫人半年后会进京,到时她豁出老脸,再请人家劳驾一回便是。

  “真,真的能行?!”绣巧噙着泪水,满心希冀。

  夫婿为了宽她的心,拍着胸膛将那位老夫人的医术狠狠夸了一通。

  “你不知道,当年大姐姐也是五六年没有身孕,叫贺老夫人瞧过后,一举得男,年抱俩,眼下都快四十了,还收不住呢,这不,又有身孕了!这些年,咱们光是给大姐家的外甥和外甥女的压岁钱,就好大一份呢!所以,待这回请贺老夫人瞧过后,咱们也可着劲儿地生,好歹把本钱都要回来,不然岂不吃亏!”

  绣巧生性老实质朴,当下破涕为笑,不疑有他。

  沈母知道这事后,也是感动地红了眼眶,连声对沈父道:“老头,我当初说什么来着?这才叫书香门第,有规有矩,有情有义,那些动不动妻四妾的,不过是假斯,假道!”

  笑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拿钟家闺女说事。

  当初沈母想聘钟家姑娘为长媳的,谁知钟夫人却瞧上了两广总督周大人之,现在京城读书的。门第是好门第,可周家是四世同堂,房共住,家里叔伯兄弟妯娌小姑表亲一大摞,绣巧听了几遍都没记住谁是谁。

  钟家姐姐一直跟她要好,出嫁后没少回娘家哭诉夫家日难过,每日从早到晚,累得一刻不得歇息,吃不得好吃,睡不得好睡,几乎快撑不住了。

  绣巧觉得吧,倒不能怪周家不对,人家就是那样的人家,实则该娶像大嫂和嫂那样的媳妇;自小训练有素,知道怎样周旋妥帖,一大帮亲戚招呼起来游刃有余,绝无半分露怯的——像她家和钟家这样的,半暴发的,怎能相比。

  记得那年阖家团聚过年,又恰逢老大寿,家里摆了日的流水宴,又有唱堂会,邀杂耍,僧尼念经祈福,前后有五六十户人家来拜寿。

  每家是什么来历,上门的女眷是什么辈分,该怎么称呼,摆座位时怎么排序,哪几家素日不和的,不该坐一道,哪几家是姻亲,血亲,转折亲,该坐一道的,有几位老夫人闻不得什么香,有几位夫人吃不得什么,前头车马怎么停靠,喂养饲料,招呼小厮车夫,里面婆怎样迎客,安置丫鬟,贴身物件……

  她那神奇的大嫂,连鬓发都没乱一丝,汗都没沁一点,始终笑得那样得体亲切,轻轻松松就把里里外外安排得周全完美,一边在门外向十几个婆分毫不乱地吩咐下去,一边还能到筵席间给老们布菜,说笑话凑趣,多少老诰命夫人都夸的。

  当时,绣巧就看傻了。

  还有嫂,那年办中秋时还怀着身孕,偏她刚进门,啥也不懂,嫂笑着摇头轻叹,挺着大肚,轻描淡写就弄妥当了;她只需要提着筷,坐到桌旁开吃就行了。

  别说主了,就是底下人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大嫂和嫂身边那些个经年的妈妈媳妇,个顶个都是以一当十的能手,这都是多少代的世仆累积训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