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间明兰去看过小沈氏两回,只见她也吓得如同惊弓之鸟,肚皮硕大,身却消瘦得厉害,郑大夫人十分不安,只恐将来分娩艰难。
如此这般,待张氏之双满月时,张沈两家着意要大办一顿满月酒,既扫晦气,又振气势,同时向外头表示——两家已和好如初了。
满月酒前几日,张氏请明兰过府,好询问满月酒的琐碎事宜;那来人顿了顿,又说了句‘多时不见,国舅爷十分惦记顾侯’,另送陈年花雕两坛。
顾廷烨苦笑不已,回头对明兰道:“沈兄怕是在家闷得狠了。他是奉旨闭门思过,一干老兄弟也不好多上门。也罢,今日我与你一齐过去。”
作为威北侯府主母,幽居许久的张氏此次决意独自筹办酒席,藉此重新亮相人前;酒水,饭菜,如何招待宾客等其余繁琐事项,由亲母张夫人指点,张氏概已了然,只是沈从兴那帮兄弟的家眷,她一个也不熟,便提前请明兰来说道说道。
明兰一一说来:段家家底如何,段夫人出自蜀中名门,小段将军正在说亲事,钟夫人与耿夫人在‘贤惠’问题上的理念略有不同,刘正杰大人的女眷为何瞧起来这么老,不是刘老夫人,是刘夫人,千万别弄错了,因为她是童养媳出身啦,十八新娘岁郎……
张氏认真的着,间或凑两句,说些将京中的陈年往事,算是有来有去。张氏是大家出身,惯能将阴私之事隐晦表达,半点痕迹不露;明兰是庄老高足,擅长将不入耳之事以经卷典故之乎者也出来,两人倒是棋逢对手,说到有趣之处,不禁相顾一笑。
正说着话,外头进来个婆,恭敬道,“禀夫人,侯爷要与顾大人吃酒,说将先前东瀛送来的竹叶青取两坛出来。”
张氏道:“侯爷说那酒存的日越久越香,埋到库房的地下了,你请樊妈妈叫人去掘,下锄小心些,别都弄碎了。”
那婆福了福,又道,“侯爷还说,要给顾大人看那柄新得的龙泉宝剑。”
张氏道:“侯爷每早必要舞剑的,大约又挂到哥儿屋里去了,我自叫人送去吧。”
那婆应声出去。
张氏转头吩咐几句,两个丫鬟从隔壁的婴儿屋里捧出一把宝剑,很快走出门去。张氏回头,见明兰静静的看着自己,她不由得面上一红,没话找话道,“那酒是不错,酒色碧青,香气浓郁,还一点不上头,回头我与你带两坛回去。”
明兰很老实的哦了一声,继续看她。只见她气色健康,面色红润,虽眉头还隐约郁郁,但往昔的那种苍白单薄,已被说一不二的端庄能干取代了。
张氏佯怒道:“你要说便说罢,作甚么这般盯着看我!”
明兰道:“没什么,不过觉得国舅爷这习惯真好。孩儿打小就熟刀剑,将来必然也是个小将军,真好,真好。”
张氏怒目,明兰回以很纯良的目光,张氏很快就泄了气,苦笑道:“恁是九天玄女,到了这凡尘世间,怕是也当不成仙女了。”
产后第四日,丈夫头一回踏入屋里,夫妻俱是死过一回般,身心俱疲,两人默默对坐了许久,也顾不上妈妈的告诫,自己扑在丈夫怀里狠狠哭了一场——不知是在哭自己无可奈何的妥协,还是在哭天下女的宿命。
明兰沉默了半响,“是呀,这世上,哪有真的仙女。”
……
从张氏屋里出来,明兰沉沉的往外走着。
适才张氏与婆短短几句对答,透露内容十分丰富——沈从兴现在每夜都歇在张氏处,早上起来到院里舞剑一回,然后拎着宝剑去看儿,边哄边逗之际,随手将宝剑挂在儿屋里的墙上。夫妻和睦,父情深,如此,皆大欢喜。
比起在傲气的坚持中枯萎凋零,还不如在圆滑的妥协中好好生存呢。
明兰嘴里发苦,都不知道自己在郁闷什么。
走到一扇垂花门口,忽闻前头一片争吵怒骂声,仿佛声音还有些熟。在明兰身旁引的婆有些尴尬,笑道:“前头有些不干净,咱们往这边走罢。”
明兰点点头,她也不欲多事。
刚挪转了脚跟,呼啦啦的一群人拥到跟前,当头一个衣衫凌乱的年轻妇人似是想往前头冲,后头一群婆丫鬟卖力拦着她。
“……你们谁敢拦着我,我就死在这里……!”那年轻妇人拿一根簪对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凄厉的呼喊,“我要见侯爷,你们谁也不许拦我!……放开……放开我……”
明兰定睛一看,竟然是小邹氏。
不能怪她眼力不好,以前的小邹氏总是浓妆艳抹,本就看不大清本来面目,而如今她不但头发散乱,满身狼狈,嘴角也破了,原本娇嫩的脸颊上浮着两大片紫色疤痕,有点像青春痘挤破后结下的硬硬的疤。不过明兰知道,这应该是脸颊被严重打肿打破后的痕迹。
样十分难看,算是毁一半的容。
“顾……夫人……?”小邹氏终于辨认出了来人,随即扑了上去,大声嘶吼道,“顾夫人,你救救我家哥哥吧!他们要弄死他呀!”
明兰的胳膊被箍得生疼,“不过是流徙和杖责,何曾要他们性命?!”
“那西南瘴气遍地,哪里不要人命呀……”小邹氏还待接着说,明兰连忙打断道,“邹姨娘慎言,顾家与邹家非亲非故,便是该做什么,哪里轮得到顾家?传了出去,岂不叫人耻笑顾家越俎代庖,不懂礼数!”
小邹氏也发觉自己乱说话,又扯着明兰的胳膊道:“……我家侯爷当顾侯如亲兄弟一般……请顾夫人帮我说几句话罢!”
跟在明兰身边的翠微拼命想推开小邹氏,一众婆也拉的拉,扯的扯,可小邹氏便如生铁般死死拽住明兰的手臂,倒把明兰弄疼了。
小邹氏一只手还捏着簪,挥舞着十分危险,眼看自己要遭池鱼之殃,明兰连忙叫众人都停手,对小邹氏道:“邹姨娘,你可还记得当日我与你说的那驸马公主和妾室的故事?”
小邹氏有些茫然,明兰道,“我早说过,倘有个万一,倒霉的必然是你,你怎么不听?!”
“可那日……”
明兰干脆道:“别那日这日的了,你若有心退让,就事不至此。”
小邹氏缓过神来,如救命稻草般巴在明兰胳膊上:“昔日姐姐一番好意,苦心提醒我,显见姐姐是心疼我的。如今便请……”
“你弄错了。”明兰再次打断,“我不是为你,是为了沈家。国舅爷乃国之重臣,操劳国事。可如今为了你,终日烦扰于家宅琐事,为了邹家,天两头受弹劾。”
小邹氏被说的张口结舌。
明兰板着脸,毫不留情,“还有,别叫我姐姐,你是沈家的姨娘,不是顾家的。一个不好,传出去又不知多少闲言碎语,听得我渗得慌!”
小邹氏大怒,“你……!”
就在这当口,明兰瞅准机会一下把胳膊抽出来,小邹氏顾着发怒,捏簪的手松了,周围婆们赶紧一拥而上,夺簪的夺簪,拧胳膊的拧胳膊,抱腿的抱腿,终于把人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