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之所以知道这么清楚,是昨日她被吓得两腿发软,坐在角落吃杯茶定定神时听来的。
“怎么这么早就生了呢?”——她当时不过随口问了句,谁知身旁侍立的樊妈妈居然毫不迟疑,立刻一五一十把经过都说了,倒把她吓了个够呛。事后想来,张夫人陪嫁过去的妈妈怎会是轻率之人,既然她敢说,看来此事张家不打算轻了了。
精彩的在后面。
张氏生下孩后,张夫人进去安慰了几句,待女儿睡过去后,她忽跟魔怔了般,疯狂的怒骂小邹氏,沈从兴刚辩解两句,便被张夫人指着鼻骂‘有眼无珠’。
然后一个妈妈跪下大声道:“侯爷当邹姨娘是好人么?不知她欺瞒您多时了。”
接着指当初小邹氏为救大邹氏的孩儿下水救人,全是诓骗。原来她当时胎相已不稳,大夫早说胎儿是保不住的,于是邹家人商量性做一出戏,让沈从兴永远记住小邹氏的好处。
小邹氏当然不肯认,张夫人说她女儿早就查了个一清二楚,为着家宅宁静才没说出来,如今到了这步田地,她什么都不顾了——当初为小邹氏诊脉的大夫,落水后小邹氏看的大夫,还有前前后后的药方,还有哄骗孩到池边去的婆……
明兰就是趁张夫人去传人证物证的时候,赶紧脚底抹油的。
小沈氏嘴唇颤抖的厉害:“……邹家……竟敢这般诓骗我们!”
明兰安慰的拍拍她的手:“你也是惦记着前头那位嫂嫂,才会这般厚待邹家,怨不得你。”
小沈氏呆了半响,脸上神色变了好几霎,忽然扑到床头失声痛哭,明兰吓了一跳,忙问为何,她才抽泣着说了。
“……我,我不是因前头嫂嫂才厌恶如今嫂嫂的!我故意待邹姨娘好,是因为……在我们来京城之前,张家已和郑家在议亲了,因先皇过世才耽搁。相……相公原本要娶那张氏的!”
小沈氏哭的脸上通红,似乎无限羞惭,“……过门之后,公婆兄嫂都是再好不过的人,相公待我又是……每每想到嫂嫂过的不好,我便觉得如同做了贼一般,心里膈应的厉害……”
明兰张大了嘴,脑中混乱了半响:“你个没良心的,既然如此,你更该待她好才对呀!”
“我知错了,知错了呀!我以后一定好好待她……再不使气了……”
小沈氏哭的说不出话来,扑在明兰的胳膊上不断抽泣;明兰无奈,拍着她的背安慰了半天,小沈氏才渐渐缓过来。
郑大夫人走进来,后头跟着两个端着汤碗的婆,将碗盏放下后将人屏退,她坐到小沈氏的床边,柔声道:“你这孩,叫你别打听,你非要问个明白。如今既都知道了,以后可不许再牵肠挂肚的了……还哭了,真是个孩……”
小沈氏依在郑大夫人怀里,轻声道:“让嫂嫂操心了,我会好好保养身的。”
“这就对了。”郑大夫人摸摸她的头,转而对明兰笑道:“叫你看笑话了。”
明兰连连摆手说不会,心里却想到那个苍白虚弱的女,唉,若非造化弄人,此刻依偎在宽厚长嫂怀里,安心养胎的应该是张氏。
回到府里,见顾廷烨已回了屋,坐在藤椅上逗小胖玩耍,明兰换过衣裳,倚过去坐着,才慢慢说起今日之事。顾廷烨听了,不甚赞成的摇摇头,道:“闹了这么一出,老公爷也病倒了,今日未来早朝。”
英国公本就岁数不小,为博得新皇帝信重,加倍卖力。
那张氏是英国公夫妇的老来女,素来宠爱的厉害,留到十七八岁还挑不下女婿,嫁与沈从兴实属无奈,昨日老国公从西郊大营快马上里赶回来,一脚踏进女儿的院,又听见那么凄厉的一嗓,加上连日辛劳,回去就病倒了。
“皇上遣医去看,说是老人家多日操劳,又骤闻噩耗,是以血不归经,伤了本里。”
顾廷烨把儿放在腿上颠来颠去,小肉团乐得咯咯直笑,张着两条胖乎乎的胳膊去圈父亲的脖,明兰举帕抹去儿脑门上的细汗。
“皇上下朝就去了皇后寝宫,不过两个时辰,宫里就给国舅府下了懿旨,褫夺了那邹姨娘的敕封,还被两个宫里的嬷嬷掌嘴五十,勒令她以后安分守己,不得放肆。”
明兰轻轻一叹:“我听郑大夫人说,其实国舅爷已将邹姨娘关起来了。”五十个巴掌打下来,估计脸也破了。
顾廷烨道:“皇上最近欲用兵,正是用得着英国公的时候,偏沈兄此时出了纰漏。皇上焉能不恼?”他本就不赞成沈家对邹家的态,恩情归恩情,道理归道理,抬举的一个妾室比正房还体面,是乱家之源。要报答大邹氏,有的是法,走这条歪,既害了小邹氏,又连累了自己,搞不好还会牵扯大邹氏的孩。
“宫里传出消息,皇上似是训斥了皇后一顿。”
皇宫内外都长满了耳朵,大凡权贵人家都或多或少留了心眼,顾廷烨自也不例外。
“前头那位邹夫人,真这么好?”明兰忍不住道。
顾廷烨叹道:“是个贤德女,待人至诚至真,肯把心窝都掏出来。她过世时,沈兄险些没熬过来。”
明兰挑起一边秀眉,轻嘲道:“不还是熬过来了嘛。如今位居高位,娇妻美妾。”
——有本事扛住了呀,别管什么光宗耀祖荣华富贵,下半辈别娶呀,切,装深情,谁不会呀!她就不信若沈从兴不肯讨老婆皇帝就会砍他脑袋。
顾廷烨定定看着,她微微撅起小嘴,皱着眉心,不自觉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气。
“情深缘浅,终是憾事……”他感慨道。
“可情浅缘深,便是怨偶。”明兰一时口快。
顾廷烨顿时怒目:“世间也有情深缘深,白头偕老!”
明兰连忙道:“是是,这倒是。”光认错还不够,她还卖力举例,“好像余阁老夫妇,不就恩爱一生么。”
顾廷烨气结,竖起浓眉瞪了她半天,倏然又泄了气,无奈的揉揉明兰的额发,然后将这不懂事的母俩一齐揽在怀里——怨偶就怨偶吧,只要能一道活到老。
……
此刻,需要开解的怨偶不止一对。
威北侯府,正院侧厢,屋内还隐隐残留着生产过后的血腥气味,张夫人稳稳的坐在床前的一把师椅上,脸上已无半分昨日的伤痛哀毁。
“这回连你爹都病倒了,你若再不清楚明白些,也妄为张家的女儿了。”
张氏刚换了一身干净里衣,听了适才一番话,嗫嚅道:“娘又何必……”
“我又何必?!”张夫人勃然大怒,伸手一指床边一个妈妈怀里抱着的婴儿,大声道,“你是我们张家的女儿,侯府的正房,府里的奴才居然也敢动手,可见姓邹的已把手伸到哪里了?今日他们敢推搡你,明日就敢要了这孩儿的命!”
看女儿低头不语,张夫人冷笑道:“你放明白些!你到底是嫁出去了,娘家能帮你多少,再怎么使力气,还得看你自己的。如今我和你爹尚在,倘将来我们去了,你哥哥嫂嫂当家,那又隔了一层。这孩儿的前程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