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倒抽一口凉气,表情和声音都配合的十分到位,‘惊讶’道:“真的么?!”然后拿眼睛直直的去看四老爷,一副不敢置信的样。
被一语道破,四老爷老脸挂不住了,恼羞成怒之下,对着朱氏怒喝道:“长辈说话,有你什么事?!顾家几十年的老事儿,里头纠葛多了去了!你才进门几年,知道什么?!”说着一转头,“老五,你瞧瞧,果然是人走茶凉,大哥走了才几年,人家就不吧咱哥俩当回事儿了!你昨儿还碍着面不肯来,瞧吧,若再不教训,咱们就更没站的地儿了。”
五老爷沉着脸,一拍扶手,斥道:“炜侄儿媳妇,你也是大家出来的,怎这般没规矩!没见你几位嫂都没来么;这事儿也是你们小辈能插嘴的?”
朱氏眼眶一红,扶着肚站到一边。
五老用尖尖的指尖拨着碗盖,阴阳怪气道:“我说侄媳妇呀,你别怪你叔父说话不留情面。顾家门里的事儿,多了去了,这二十年来,举凡节庆,待客,红白喜事,房都一道出入账,更别说几房之间时有个周转银钱的。你进门才多久,知道什么!”
夫人强按捺心中怒气,眼神却愈发沉了。
明兰瞧朱氏面色惨白,心中不忍,便道:“弟妹是有身的人,不好久站的,不如回屋歇息会罢。”说着便要扶朱氏走,未免战火波及自己,最好能脱身,再找个隐蔽地点看戏。
谁知夫人轻轻追加一句:“素芯陪她到后头坐下吧,你们听着些就成。明兰,你到我旁边来坐,如今你们两口才是这侯府的当家主。两位叔叔,这话没错罢。”
四老爷冷哼一声,五老爷高傲的转头不语,明兰扭扭手指,自认倒霉的挪脚步到夫人身旁的圆凳上坐好,邵氏扶着朱氏坐到屏风后头去了。
夫人冷淡的视线转向五老:“我进门没五弟妹早,照适才五弟妹的话,莫非我也没有说话的份儿咯?”
到底是多年长嫂,积威犹在,五老强挤出个笑容来:“……嫂说的哪里话。您要是都不能说,还有谁能说。”
“既如此,那我便说了。一次说个明白,省的以后又牵扯不完。”夫人意有所指,五老爷脸上一抹讪讪,四老爷反而更加忿忿了;明兰赶紧竖起耳朵。
“顾家自我们这辈,统共分过两次家。头一回分家时,我还没进门,是爹娘叫了族老来帮着分的家,一应书俱全。因老侯爷那会儿在戍边,是以大房分得的产业始终由爹娘握着。那年爹过世,娘眼看着也不成了,所幸皇恩仁厚,召了老侯爷回京,我随着进京后,大房才亲手从娘手中接过产业。直至此时,我们房的产业还明细清楚,我说的这些可有错?”
四老爷置气不说话,五老爷低低道:“大嫂说的是。”
夫人坐直了身,目色肃穆,接着道:“后来,娘过世前把我们叫到床边,亲口说了,待她过世后,爹的那份房平分;而她的陪嫁和体己银统统给老侯爷。这话我们是亲耳所听!可四叔不服气,娘在的时候不说,待娘过世后,却硬说娘当时病糊涂了,说的话不能当真;还找了几位出嫁的姑来灵堂吵了一通!这事不假吧!”
五老爷面上愧色更重,不再开口;四老爷却梗着脖回嘴道:“那会儿娘病的连人都认不出了,说的话自不能当真!都是一母同胞的儿,凭什么这般偏心!”
夫人语声凌厉,劈头道:“糊不糊涂也罢,偏不偏心也好;可你大哥为着弟妹们不伤和气,当场就把娘留下的分了,你们统统有份,反倒大房一分钱没落着!我可有一字作假!”
明兰听的咋舌不已,哪家弟弟摊上这样神奇的老哥,真是攒了八辈的人。
这会儿便是连五老也低头不说话了,只四老爷还粗着脖,大声道:“那是大哥自己的意思,大嫂心里不痛快,当时怎么不说!况且,末了,我和老五也没落下多少!”
夫人讥讽一笑:“出嫁从夫,你大哥的意思我怎会违逆;况且那些七姑八姨是四叔你叫来的,怨不着谁。”
四老爷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刘姨娘小心的扯扯他的袖,他气鼓鼓的坐下。
过了半响,屋里只听见四老爷一对大鼻孔呼呼出气声。
夫人素净的面容上,慢慢浮起一抹忧伤,哀戚道:“我们房虽私下账目是分立了的,可但凡在府里当着差事的,洒扫,针线,值夜,不论身契归了哪房,都是到大房来领月钱分例的。这些年来,四季衣裳,车马仆役,还有吃的喝的,哪样不是大房出的!多少年了,四叔你在外头吃酒,五叔买了字画,在酒楼铺记了账就走,事后也是你大哥一笔笔付了的。”
明兰惊讶的几乎合不拢嘴,反正掩饰不住,性不掩饰了,这次吃惊是真的了。
四老爷的脸上便如抹了一层酒糟色,不知是恼是羞;五老爷却一脸不输明兰的惊讶,腾地转头去看五老,直愣愣起身:“我跟字画铺明明说清了的,怎么你……?”
众目睽睽,五老酱红了脸,不敢直视丈夫的眼睛,只低头扯着帕。
五老爷似是明白了,长叹一声,颓然坐倒在椅上。
“适才五弟妹说节庆,待客,红白喜事,人情往来是一道的;要不要请诸位瞧瞧账目,到底是哪房吃亏,哪房占了便宜!更别说这些年来,替几位侄张罗差事,走人情,银都是谁出的!”夫人愈战愈勇,气势凌厉逼人,只瞪得五房夫妇再也不敢抬头。
便是四老爷也不敢接这话茬,他不像五老爷夫妇那般清高,他是知道些账目和庶务,就怕牵扯越多,就越发现四房五房是在无理取闹。
夫人目光笔直,端严凛然。
这幕戏,她俨然一个光明磊落的正面角色,大公无私,仁爱慈善,慷慨大,做好事还不留名;而以四老爷为首的一干人等,则扮演了十分不光彩的配角,贪财刻薄,寡廉鲜耻,几十年占善良兄嫂的便宜不说,还忘恩负义。
明兰几乎要鼓掌了。
夫人一定忍这帮家伙很久了,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心里,但她忍功无敌,为着在圣父丈夫面前树立良好形象,生生忍住了所有怨毒和不满。明兰其实很佩服这种人,当劣势无法改变时,绝不倔着性硬顶着来,只伺机而动,尽可能捞回最多的好处。
既甩不掉这对活宝兄弟,性就变废为宝,尽量利用这种局面,把眼光放长远,用他们把真正的眼中钉去掉,只要她的亲生儿能承袭爵位,到那时,该算账的算账,该踢开的踢开,反正她攒足了这俩活宝满手的把柄,真张扬出去,道理尽够她说的。
战役进行到此时,基本胜败明朗了,只有四老爷还在负隅顽抗,他霍的站起来,双目充血,咆哮着:“我今日才瞧出大嫂竟是这般女中豪杰,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以往真是失敬了!你可别忘了,当初在娘病榻前,娘拉着我们哥仨的手说的话,大哥可是亲口答应好好要照看我和老五的!怎么?如今大哥不在了,你就翻脸不认了?现出原形了啊!”
这次连明兰都要笑了,从屏风后头发出两声清楚的嗤笑,想来邵氏和朱氏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