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1,2,3

作者:凤歌



    吕孟津常年奔波在外,压根儿不知忙些什么。林映容乐得他不回家,免得老头教坏儿子。这一点上,她却高看了丈夫,老头儿根本没有调教儿子的心情,儿子对他来说,就像一只小狗,闲了招来逗逗,厌烦了就一脚踢走。

    但随着吕书维一天天长大,老头儿逐渐有些怕他,逢人便说:“小崽子长了一双怪眼睛,软和时跟羚鹿似的,凶起来比穷奇还狠呢!”

    有时老头儿想要大放厥词,咒骂妻子,可是儿子皱眉一瞧,他就没来由浑身一凛,污言秽语全吞了回去;吕书维十岁以后,当着儿子,老无赖再也不敢向妻子动手。林映容只觉扬眉吐气,她以母亲自居,深心里却以为,这个儿子是上天可怜自己、特意降下的神灵。她把儿子视为魂中魂、魄中魄,所有的心血爱恋,甚至于残存不灭的少女幻想,统统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

    十四岁那年,吕书维考进了八非学宫,这在水云村里是一件大事。自从吕虚房以后,水云村再也没人通过八非天试。全村人都来贺喜,望着满屋的礼物,老无赖自觉占了莫大的便宜,站在客厅里笑个不停;林映容却正好相反,她躲在卧室里日哭夜哭,伤心儿子就要远行。

    吕书维进了八非学宫,分到了参字组,一晃过了三年,他品学兼优,道阶考试以后,进入了斗廷的商部,因为商务繁忙,长年往来震旦各地,几乎没有落家的时候。

    不久,道魔战争爆发。水云村邻近玉京,免了许多灾祸,可林映容还是十分担心,她待在家里,一会儿听说西方天柜山在打仗,一会儿又听说北方的魔军公然围城,双方死的人,把贝英湖的水也染红了。

    她提心吊胆,每天站在村口眺望,盼望儿子从天而降;她透过通灵镜,没日没夜地给儿子发信,可是好些天没有回复。林映容失望之余,只好自我安慰,儿子太忙,无暇顾及自己。

    谁知有一天,吕书维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个苍龙女子,姓胡,名红衣,穿了一身火红衣裳,生得十分美艳。一男一女把手进屋,只叫两个老的目瞪口呆。胡红衣的笑容极美极媚,她只要一笑,整座屋子也会亮堂起来。每逢这个时候,吕书维就忘了说话,默默地望着她,眼里透出深深的痴迷。

    林映容心酸难忍,她冷冷瞧着两人,始终一言不发。吕孟津却欢喜得要命,提包拎箱,忙前忙后,就如一条大狗,围着两个小的团团打转。林映容见他这模样,气得心里隐隐作痛。

    吃过晚饭,吕书维说到正题——他这次请假回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跟胡红衣完婚。

    话一说完,老无赖应声同意,自觉娶了这样美艳的媳妇,一来可以常饱眼福,二来可以逢人炫耀。可是,林映容面容冷寂,还是一言不发,吕书维焦急起来,询问母亲有什么意见。

    林映容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这件婚事我不同意!”

    众人大吃一惊,吕书维忙问缘由,林映容说:“你只说结婚,对方的身世背景全都不说,这婚结得不明不白,亲戚们问起来,我又该怎么说?”

    吕书维一呆,倒是胡红衣大大方方地说:“我家世代住在首阳山下泻云河边的宛子城,父母去世得早,留下若干财产,上有两个哥哥,我排末尾。前年二哥去世,只剩大哥一个。伯母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宛子城查探!”

    老无赖一听“财产”两字,两只老眼灼灼放光:“令父母留下多少财产,如果结婚的话,又有多少嫁妆……”老头儿问得又痛快,又直白,羞得儿子无地自容,胡红衣却不慌不忙,一一作答,说是父母留下三份产业,三个子女一人一份,每份数量不多,大概买得下半个宛子城,自己嫁入吕家,名下的财产,当然随身携带。

    吕孟津听得心花怒放,恨不得马上完婚。谁知林映容又说:“胡姑娘你是豪门巨富,我们吕家是小门小户,门不当,户不对,将来一定会有争执!总而言之,你们还是不要结婚。”

    老无赖气得发疯,扑上去殴打妻子,可被儿子死死拉住。林映容趁乱出门,逃到了娘家。到了娘家,她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查探胡红衣的底细,很快消息传来,宛子城是有一家姓胡的望族,家族十分豪富。

    林映容大失所望,可是想来想去,忽又感觉不对。胡红衣冶艳无比,家里又是巨富,年纪不足二十,言谈却很老练,俨然饱经沧桑,什么事情都能从容应对。可是这就怪了,这样十全十美的女子,又怎么会看上一个斗廷的小职员呢?

    老妇人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胡红衣越完美,她就越恐惧,这样完美的女子,一旦娶入家门,吕书维的眼里,哪儿还会有她这个母亲呢?

    嫉妒使人盲目,也会叫人聪明,林映容左思右想,冒出来一个可怕的念头:“也许,她根本不是人!”

    首阳山是狐族的发源地,狐神蓬尾极盛的时候,曾在山里筑起王城,统帅过亿万妖灵。泻云河从首阳山发端,历经无穷岁月,泻云河边仍有狐族出没。这么看起来,胡红衣的姓氏,未必不是谐音。

    林映容吓出了一身冷汗,胡红衣的容貌神态无不奇怪,骨子里的那一份妖媚,根本就是传说中狐妖的做派。老太婆越想越怕,传说中,狐妖吸人元气,待到元气衰竭,还会夺走人的魂魄!

    老太婆受惯了丈夫的欺辱,忍辱负重是她的长项,尽管心中起疑,可也隐忍不发,她找来儿子,询问他和胡红衣结识的经过。

    吕书维见问,愣了一下,跟着不胜忸怩,一脸的幸福甜蜜。老妇人瞧得心如刀绞,用尽浑身气力,才算忍住怒气。

    “前些日子,我奉令前往亡灵海交易元胎,同行的同事有二十多个!”吕书维说到这儿,眼里流露出一丝伤感,轻轻说,“里面好几个,都是我的同学!”

    “同学?”林映容忙问,“有女的吗?”

    “有几个!”

    “你就没有中意的吗?”老妇人装模做样,东拉西扯,心里却很明白,无论什么女子,全都配不上儿子,那些女人又狡诈、又虚荣、一个个搔首弄姿,又哪儿会真心对待他呢?他那么善良单纯,遇上什么女子,全都只会吃亏。

    吕书维看穿了母亲的心思,苦笑说:“去亡灵海的路上平安无事,就连亡灵大海,也是风平浪静,买卖也很顺利,商队满载而归。大伙儿都很高兴,可是乐极生悲,飞到金山上空,我们遭到了伏击!”

    “啊!”林映容轻叫一声。

    “魔徒来了几百个,气势汹汹,就像出巢的狗蜂。大伙儿浴血苦斗,可是周围的同伴,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掉了下去。混乱间,我中了一枚‘摧心针’,又中了一道‘鬼影符’,那鬼影一旦缠上,再也无法摆脱,黏黏腻腻,不住汲取我的元气。我掉了下去,耳边尽是同事们的惨叫,那感觉,唉,真是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