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有你

作者:三水小草

  确认了褚年没事,余笑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褚年的妈。

  摁下拨号键之前, 她对着手机苦笑着摇摇头。

  一个被出轨了的女人, 还要替那个出了轨的男人搞定他自己的亲妈, 这一幕大概是他们交换身体以来最魔幻又好笑的一幕了。

  电话另一边, 褚年的妈妈一拿起手机, 声音就是哽咽的。

  “儿子啊,是不是,是不是余笑又打电话给你告状了?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又是夹着抽泣的。

  “算了, 随便她怎么说吧, 毕竟她怀着孩子呢,现在还是先顾着她吧,你妈我呀……委屈点儿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你们得好。”

  这且泣且叹的话,要是不知情的人听了,怕是会觉得所有的不好都是余笑的, 一个仗着怀了孩子就作威作福的媳妇儿,也不知道让这个婆婆吃了多少委屈。

  “妈,从居委会到邻居,还有保安, 他们都有嘴, 我不会只听您一个人说的, 我记得我之前说过, 您别去折腾余笑, 我就把打给家里的钱给你,既然您没做到,那下个月,我就……”

  “别!”

  一听到“钱”这个字,褚年的妈妈也顾不上装腔做戏了,连忙说:

  “你爸这个月好不容易没有钱,人家那边也不要他过去,你可千万别又让他野……”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说话的人知道自己是失言了。

  电话对面是沉默的,这边的余笑几乎立刻就知道“人家那边”是哪里,当初在褚家,她一句话居然碰巧挑开了他们那“一家和乐”下面暗藏的污秽不堪,直到现在她想起来,心里都会泛起一阵恶心。

  “儿子,你爸的事儿,你爸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他……你就当不知道,其实、其实……”

  声音里竟然有些彷徨无措,从“真相”揭穿之后,余笑能感觉到,褚年的父母一直避免在“褚年”面前提起他们两个人之前的事情,仿佛戏演了太久,不肯脱下那层光鲜的戏服。

  而她自己也好,褚年也好,之前一直都被这样的戏服欺骗着。

  “妈,既然你不让我打钱,那我就不打了,不给你,也不给、他。”

  “不行啊,褚年,你……”

  “余笑怀孕生产都要花钱,我在外地,手头也紧,就这么说定了。”

  “不行!不行!儿子!儿子!妈只有你了!我刚靠着你的钱过了两天舒心日子,儿子!儿子,妈求你了,妈求你了!”

  听着从前对自己颐指气使的人说着“求你”,余笑的心里并没觉得开心。

  应该说,自从在赭阳被那个女人当众一跪之后,余笑觉得自己似乎有了个心理阴影,她会去想“这个人到底做错了什么,才变得这么卑微?”

  哪怕现在的“这个人”是折磨过她、折腾过她。

  余笑还记得她这个好婆婆曾经“不小心”把茶水倒在地上,让刚流产了几天的她下来擦地板,那时候她多天真啊,以为只是家务没人做,还让朋友帮忙请了保姆回来,结果就是一场大闹,她像个被欺负了孩子一样跑回家,又被自己的父母和丈夫劝了回来。

  余笑也记得她这个好婆婆曾经口口声声自己是没了孩子之后就什么都做不好的怨妇,说自己耽误了褚年,说自己花着褚年的钱却不知感恩,甚至有一次她买了点杏鲍菇回来炸着吃,不过花了十六块钱,都要被她训斥一个小时。

  这些她都记得,她痛恨过,更多地是无奈和忍让。

  因为也没别的办法。

  现在想想,这个成了她生活中阴影的人,不也一样吗?也是一样地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忍让哀求。

  “那我们说好,从现在开始,这一整个月你没去骚扰她,我就给你打一次钱,下个月我只会打一半,因为你今天这顿闹腾。”

  褚年的妈妈又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儿子啊,你说,妈妈到底做了什么孽,嫁了你爸,辛辛苦苦遮掩着过日子,到头来,还被自己的亲儿子拿钱要挟着?”

  “妈,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知道你自己做的事儿都是不对的,不好的。”余笑舔了一下嘴唇,她的嗓子有点点干涩,“可为什么你就一直要做呢?”

  “什么叫不对不好?我做什么了?啊?褚年,我跟你说,就你找的那个媳妇儿,你说她能找了警察来抓我,今天又挺着肚子跟个泼妇一样的跟我闹,你个当儿子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一个劲儿的为了她来帮我,你说啊,我这些年吃苦受罪把你养大了,我得了什么好处?就被人这么把脸面往地上踩,我还不能说了是么?”

  余笑的口气比之前重了一分,她的耐心在被消耗:“那从前呢?”

  “我从前怎么了?我从前挺好的呀,褚年,余笑是不是又跟你说了什么?唉,怎么了,这是催着你让你来跟你亲妈算账了是不是?这算什么?痛打落水狗?”

  话题似乎没办法再进行下去了,就在她想要挂掉电话的时候,她听见褚年的妈妈似乎轻笑了一声,然后说:

  “我要是不把余笑压服了,就凭人家的家世学历,能乖乖在家里伺候你,再从她家里拿钱出来?”

  ……

  “确实可以做穿刺治疗,就是囊肿的位置很不好,要是再胎儿再大一点,会更麻烦,余女士,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先不用忙着要孩子,先把你的激素调整好,再把身体养好一点,将来生孩子也好,结果又早早地怀上了,你丈夫又没陪你来。”

  褚年确实没见过这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大夫,或者说他就算见了也没什么印象。

  余笑的妈妈在一旁干笑着说:“她老公出差,没办法,那个,大夫,这个手术是不是就很简单啊?对身体没什么坏处吧?”

  “小手术,都不用住院观察,你们把费用交了,然后拿着单子回来排队,我下午就能给你做了。”

  都不用住院,可见这个手术确实小了。

  褚年觉得自己胸口压着的大石搬了一半儿下来。

  “那、那我这个手术需要打麻药么?”

  “麻药?”女大夫眨了一下眼睛,说,“要是你真不放心麻药,也可以不打,就是扎一下的事儿,整个治疗过程也就十几分钟。”

  可以不打?

  褚年吞了一下口水,虽然这话是从医生嘴里出来的,可他还是觉得有点虚,他看向余笑的妈妈,正想说:“那就打吧。”

  余笑的妈妈已经开口说:

  “既然医生说了可以不打,那就不打了,”

  褚年瞪大了眼睛。

  “妈?那……”

  “稍微疼一点,你也就当锻炼了,以后生孩子遭的罪多着呢,别的不说,等你肚子大了,孩子在里面踢你一脚,你也得疼啊!难不成还能打几个月的麻醉?”

  “不是,妈,这是手术!”

  “笑笑。”余笑的妈妈抓着褚年的手臂,“妈妈这是为你好,这又不是开刀,医生也说了可以不用。”

  “对了。”就在“母女二人”争执的时候,医生又说,“因为这个囊肿的位置比较特殊,走下面的话更稳妥一点,还是你坚持想走腹部?”

  腹部?

  褚年又想起了余笑肚子上贴满了纱布的样子,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笑笑。”毫无征兆地,余笑的妈妈突然掉了眼泪,“我还记得你上次手术,肚子上好几个口子,你这孩子……”

  感觉到手臂被抓紧得仿佛要把骨头捏断似的,褚年“呼”地重重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又被压了两块石头。

  “真的不疼,那、那……”真是头晕目眩下做出的选择。

  一旦决定了自己不用麻药,褚年顿时觉得胸部有些涨疼,又想跑厕所,这两件事儿在褚年的脑子里来回晃着,让他越发觉得晕了,等着从厕所出来,被要求躺脱下裤子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还在想,幸好这里都是女的,女的看女的,那也没啥。

  冰冷的器具被放进温暖的甬道,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你们这是干嘛?”

  “别动,你这是干什么?!”正在内置器械的助手医生一把压着褚年的腿,又有人固定他的腹部,这时又有两个护士压住了他的肩膀。

  褚年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一阵细小地撕痛。

  像是完美的丝绸,被利刃戳开了个小口。

  “阴|道有点撕裂,拿点棉球来清血。”

  “你别动了啊,怎么一惊一乍的?小心戳坏了,别说孩子,你都得吃亏。”

  被摁住的褚年心里一阵冰冷的木然,他居然被、被人用器械给……可他也不敢挣扎,刚刚那下痛,让他害怕。

  一根管子,又一根管子,什么东西把入口处撑开了,人身体中最隐秘的部分大概就成了个施工现场。

  “护士,要是……”褚年的牙齿在打颤,“要是流产之后没弄干净,那个词儿叫啥,是不是也得走这里?”

  “清宫手术,还是我给你做的呢,没事儿,跟那次比起来,你这撕裂和流血都少多了。”主治医生戴着口罩,轻声说,“那个时候给你做一下彩超检查卵巢就好了,可惜当时市妇幼的设备确实也不太行。”

  说话间,褚年觉得什么东西扎进了身体的内部,是的“扎”。

  确实不疼。

  大概开始抽液了。

  褚年看着诊疗室的天花板,觉得自己大概是一具尸体。

  当年余笑也是这种感觉吗?

  “唔!”激烈的锐痛像是水滴入后荡漾起的波纹,褚年下意识想要蜷缩身体,四肢包括肩膀却都被人早有准备地牢牢按住了。

  “酒精灭活,一分钟就好。”

  医生在数秒。

  锐痛中,褚年觉得两个数字之间比一个世纪都要漫长,他的眼前模糊又清楚又模糊,看见的全是冷冰冰带着口罩的人,他的耳朵里全是压在嗓子眼儿里的嘶吼和倒抽冷气的诡异声响,还有牙齿碰撞的声音。

  一分钟后,酒精抽出,接着治疗结果确认,然后是各种东西被拿了出来。

  然后有人清理“甬道”上的小创口,细微的疼被放大了很多倍,也没有比刚刚那一分钟更加痛苦。

  确实不怎么疼,不需要麻醉,确实只要十几分钟的治疗,医生说的都对。

  可褚年觉得自己从□□到精神都遭受了可怕的酷刑,不,应该说是凌虐。

  太可怕了,可怕到他借口想上厕所,扶着墙慢慢走进了卫生间,站在隔间里,他掏出了手机。

  跟余笑说什么呢?

  说疼,说害怕,说……说什么都行!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