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旧草

作者:书海沧生

  “不用担心,灵宝君总有办法。”奚山君回答三六,背着扶苏,继续往山下走。

  灵宝君住在灵宝山。如果把奚山比作穷得一条裤子穿一辈子的穷娃,那么,灵宝山就是富得看着隔壁家孩子奚山吃着糙面馍馍,就羡慕得拿自己家的白面馍馍去换的地主家的娃。

  灵宝君是个有钱且十分慷慨的老妇,原身是只狐狸。灵宝山养什么都能很轻易地成活,比起奚山,这里简直是一块福地。起初,一千多年前,灵宝君还是一只带着八只小狐狸在灵宝山艰苦度日的寡妇狐,没有妖识之前,她似乎便是个风流的狐狸,因她的八只崽子的爹都不是同一只公狐狸。有一日,灵宝山从天而降一个玉白的细口小瓶子,长得颇好看。灵宝君爱臭美,整日顶着小瓶子在山中行走。不知为何,那段日子,出现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妖怪要抓住她,宰了她。灵宝君被逼得走投无路,护着八只小崽子,坐在山崖下掉眼泪。

  可天却并未因为它们的悲惨而显出丝毫的阴霾。但灵宝君忽然福至心灵,想到这一切的倒霉运道,兴许与她顶着的小瓶子有关系。她愤恨地摔碎了小瓶子,却突然从瓶子中冒出一股浓烈的青烟。青烟瞬间变成了白胡子老头。老狐狸并小狐狸看呆了。

  老头说他是天上的老神仙,炼丹炼得记错了日子,提前打开了炉子,里面的妖怪竟然都变得暴躁而威力百倍。它们撵着他打,要同他同归于尽。老神仙没办法,想了个法子,躲在了丹房里的小瓶子中。谁知徒儿不小心,把瓶子当成无用之物,随意扔到了人间,这才被灵宝君捡到。妖怪们闻风跟了过来,把可怜的一家九口几乎逼到绝路,在瓶子中的老神仙觉得自己忒不厚道了,便犹豫着要不要出来。正在此时,灵宝君砸了瓶子。

  从此,寡妇狐走了运。这不知名字的老神仙出于歉意,给了灵宝君几颗丹药,并把这老狐狸收作人间挂名的徒儿。灵宝山吃的喝的应有尽有,九只狐狸孝敬着,老神仙过得十分惬意。等到灵宝君法术精进些的时候,天上降下旨意和天兵,剿灭了一群精神错乱的妖怪,把老神仙接了回去。灵宝君没过几日便化了人,吃了丹药,妖力大增。近百年前,在一众山君中,她第一批飞升成了仙,正式接管灵宝山。

  灵宝君记得师父的恩德,所以待人一向慷慨大方。她师父据说姓李,是天上有名的炼丹仙,传授给她不少炼丹的妙方,故而众妖仙有了病痛,都爱找她治。她处处都好,独有一处不好。但凡逢到平头正脸的公妖怪来此医病祈丹,灵宝君总是以娶自家的老小为交换条件,否则不治。

  公妖怪每逢此时,无论病成什么德行,都立刻生龙活虎,精神奕奕地逃之夭夭。

  提起灵宝君,就不能不提她家的狐狸小妞。灵宝君一并生了三个儿子、五个女儿。因她的风流性子,孩子们多少遗传一些,对男女之事的花花肠子总比别的妖怪多一些。三个儿子刚刚化人,就被山下的女子迷了眼,哭着闹着要去人间寻找幸福。过了两年,大儿子被妻子家请的道士打瘸了一条腿,哼哼唧唧地单腿跳回山上;又过了两年,二儿子瞎了一只眼回来;三儿子持续的时间长一些,据说迷住了人间的一个县主,可是县主未过几年,又迷上了一个美少年,暗中谋划杀夫,狐狸三少黯然地趁夜逃回灵宝山。从此,三只公狐狸每夜对月伤春悲秋,望着山前的淡海长吁短叹。四个初初长成的狐狸小妹吸取教训,不再去人间寻找伴侣,嫁给了生得俊俏些的公妖怪。但诸位皆知,既是妖怪,又大多非天生美貌的族群,生得好看又能好看到哪儿?狐狸小妹们花容月貌,个个都觉得自己委屈,总去人间养些漂亮的小情夫,以慰寂寞。公妖怪夫君们听闻,竟到人间把那些情夫给生吃了。狐狸小妹们更荒唐,听闻此事,又把自己的夫君们给吞了,搬回灵宝山,随母亲一同做寡妇。从此,老幺狐狸小妞虽渐渐长大,但绝无公妖怪问津。

  灵宝君一想起此事,就老泪横流,点着一众女儿的头道:“我不记得我养的是一群黑寡妇啊,怎么就能脑缺到把丈夫给吃了呢?”

  灵宝君也因此事,日日把小女儿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不肯让她跟姐姐们一起玩耍,生怕最后的女儿也学了坏毛病。狐狸小妞唤秋梨,长得跟秋梨也有些像,身材臃肿,满面斑点。性情倒十分好,没有姐姐们的半分凶悍,但因从未见过生人,所以很有些怕羞。

  奚山君把扶苏背来时,秋梨怯怯地躲在老母亲身后,看着一向熟悉的奚山君和她背着的全身都肿了的怪人。

  “奚山君来了。稀客稀客。”灵宝君抿嘴笑了笑,拿着龙头拐杖指了指肿了的扶苏,“他是谁,如何了?”

  奚山君笑道:“仙君且看看吧,似乎不行了,我查不出病症,只能向仙人求助。”

  灵宝君满眼笑意地瞅了奚山君一眼,颇意味深长地道:“你应是知道我这处的规矩吧?”

  秋梨羞红了脸,垂着头,不敢看奚山君。

  奚山君却嬉笑道:“知道知道,我保证秋梨姑娘嫁给好人家。”

  灵宝君绷紧脸,吓唬她道:“可不许你拿你们家的那群猴子搪塞。他们太穷,秋梨一天食八碗米饭,你们家养不起!”

  秋梨羞得耳朵都红了,嗔怪地看了母亲一眼。

  奚山君拱手喏喏:“我们家这样穷,哪里配得起姑娘呢?我说的好人家,可是人间的好男儿。”

  秋梨的脸变白了,面目上的点点斑点更加清晰。灵宝君皱眉,“人间不可。人间的男儿都显浮躁虚荣,不成体统。虽说我们家世代与人都有些联姻,但这些年,我奉法旨,去人间巡视夜游,见每家每户顶上都是黑烟滚滚,便可知,如今人心不古,已不复先圣时期教化。”

  奚山君笑道:“这样家中冒青烟的岂不一目了然?总有好人选,仙君大可放心,都交给我。”

  灵宝君犹豫一阵,可看了看女儿的容貌,最后还是点了头。她拄着拐杖去瞧扶苏,拿拐杖奇怪地在扶苏身上敲打一番,才吃惊地拿长袖掩面道:“这孩子竟染了疟疾。快抬走,快抬走,治不得了,治不得了!”说完,便要闭门送客。

  奚山君也吃了一惊,诡异地看了扶苏一眼,问道:“真治不好了?”

  灵宝君拉着女儿离得老远,怒道:“我还骗你不成!也劝你早些把他烧了,不要遗祸我们千里一脉!”

  奚山君蹙眉许久,才踢了蜷缩成一团的扶苏一脚,冰冷地笑了,似乎还有些松了口气,“这样,也就没办法了。你时运不济,莫怪我。”

  郑国国都七商最近几日,搬进了一家大户,不知世系何家,但排场不小,家资颇是肥厚。这大户初到七商,便高价盘了十几家酒家、茶社、布坊、染织场、珠宝铺子、楚红馆,惹得一众大商眼红热议。听说当家的是个老头儿,姓有苏。这姓颇怪,倒像是上古氏族,只生得几位姑娘。他们家的大姑娘管着珠宝铺子,据说戴着帏帘出铺子,一阵邪风刮过去,把纱帽刮掉,竟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全七商的男子都沸腾了,到有苏家求亲的人挤满了宅前的大道。

  谁知有苏家老不死的竟挺着肥油肚子,捻着花白胡子道,他们家前四位姑娘皆是新寡,要娶可以,概不奉嫁妆。至于最小的姑娘,奉全部家资,但非状元之才、将帅之勇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