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恬要走,在很多人看来,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使她一直没有表达过要走的**,可是当一个人心都不在这了,她的全身都会散发要离开的气息,有眼的人都看得到。
只是她要离开的原因,实在是相当惊悚。
被党卫军带走……
她不愿意十八里相送,只是简单的和桑塔婶婶以及经理道了别,也没有去看亨利,左右看看,竟然再也没有相熟的人了。
或是参战,或是离开,或是永别……
罢了,走的好。
但她还有两件事情放不下。
首先,是那个从未谋面,却一度主宰她心灵支柱的哥哥。
她也很奇怪,一个不认识的人,没有记忆,甚至都没有照片,就凭那两封信,那一叠钱,那遒劲大气的字,让她遇到困难时,空虚时,害怕时,总不会那么发慌。
她还时常会幻想着,那不靠谱的哥们再给她一封信,给她指个方向。
“恬,你放心,艾森豪芬在一天,都会等着亚力克山大的信。”经理拍着秦恬的肩膀微笑,他的眼睛亮亮的,“你们兄妹两,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员工!”
“呵呵,走的时候都没人来送,我算什么好员工。”
“可是在这个时期,能做到这一点,才能活得最久。”经理意味深长。
秦恬愣住,她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下一个,就是莉娜,她比现在的犹太人更多的知道未来的走向,那些电影,书籍,资料,通通告诉秦恬,犹太人不该上火车,除非是辛德勒的专列。
但她没法说,她只能再次拜托海因茨,给莉娜带一封信。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你吗?”海因茨一手叉腰,一手举着信封,仰头从太阳下看着里面信纸的轮廓,“我跟犹太人没什么大仇,但是帮着你就是跟自己有仇了。”
于是秦恬气馁,举起手道:“那不用了,给我吧。”
海因茨挑眉看看秦恬,把信折起来塞进口袋:“下午我还有点事要在隔离区交代干净。”
秦恬看着海因茨,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复杂的小孩,不是人类能够明白的。
现在从波兰到德国是一路畅通,军车护送,沿途都有军队设营,身后还有一个突击队跟着,据说他们是恰好今天要途经德国上前线。
海因茨不知道说了什么,满车厢士兵都表示不介意带上秦恬,于是海因茨上了自己专属的小轿车,而秦恬一爬上大卡车后舱就囧了,一堆德国鬼子囧囧有神的瞅着自己。
秦恬终于真正知道风中凌乱是什么感觉了,就是那种吓得站都站不稳,感觉一阵风吹过来自己就能飘下车。
一个壮壮的士兵伸出手,刷的抓住她手臂就往里面扔,粗声粗气道:“快进去,车开了!”
然后嬉笑一片,一个少年挪了挪位置给秦恬空出来,朝那士兵道:“汉斯,你还是这么不温柔,吓坏了我们的小姑娘怎么办。”又看着秦恬,“你看起来好小,到结婚年龄了吗?”
“结,结什么?!”秦恬瞪大眼。
“海因茨上尉说你要跟我们到前线去找你的男友结婚。”
“……”秦恬捂住头,慢慢的弯下腰,痛改前非状、
“嘿!说说,你男友是个怎样的人,怎么勾得你拼了命也要结婚的?我们也学两招!”又一个士兵说话了,于是满车人都双眼放光。
秦恬的无力有谁能明白……
她希望海因茨指的不是奥古斯汀,她觉得那哥们常年微笑,那脸就像叶利夫假面的面具,甚至,比海因茨还假,虽然对她相当的好,好到让她惶恐。
她可不是水兵月,也没盼过叶利夫假面。
所以海因茨在前面的小轿车上心情很好的哼着歌时,秦恬非常无力的编织着自己的“未婚夫”,资料参照前世看过各类小言书籍,从温文尔雅腹黑型到外冷内热冰山型到秀美傲娇正太型甚至还有痴心不改大叔型,说得众士兵一阵阵惊叹和绝望。
“这么百变而富有魅力的男性,让人连决斗的**都没有了……”有人长叹,“那该是多么复杂的家庭诞生了一个如此复杂的人啊……他为什么还当兵,他都能给戈培尔部长当形象大使了!”
秦恬干笑:“呵呵呵呵,情人眼里出……出美人吗,我看他,就是完美的……”
“秦小姐,你考虑下我吧,和这样的男性在一起,你会有压力的!”少年双眼闪闪发亮。
“秦小姐,你别听他的,多尔想破处想疯了,啊哈哈哈!”
“……”
秦恬的一路上都乌云笼罩。
“那么,这就是你以后的小窝了!”海因茨开了门,秦恬迟疑的走进去。
一个简单的小公寓,应有具有,布置相当温馨简单,虽然好久都没人住,可还是显得很舒服,秦恬有些疑惑,她不禁想到,二战时期很多德**官都会霸占犹太人空置的房子来住,这个不会是……“这是谁的房子?”
“奥古斯汀的。”海因茨回答很简单,他把钥匙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左右看看,“不得不说霍恩真是个好副官,能把他家长官的狗窝打扫成这么副模样。”
秦恬没理会他说什么,只是问:“奥古斯汀的?他一个人住这?那以后他回来了怎么办?”
“那就两个人住啊。”
“……”秦恬完全无语,她摇头,“你不是说给我安排了一个工厂的工作吗,那儿肯定有员工宿舍吧。”
海因茨摇摇头:“给你两个选择,一,给我在这住下,二,门口睡走廊。我打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会是个好保姆,所以,你要是出个闪失……我不会有任何愧疚感。”
“……那么,我要换衣服了,就不送了。”秦恬认命的速度越来越快。
“晚安。”
海因茨走后,秦恬却并没有动,而是呆呆的坐在桌旁,感觉有些混乱。
西方的城市长得都差不多,感觉就好像是经历了一个短短的旅行,她还在华沙,只是换了个住的地方,换了个工作而已。
可是这一次,她的一种一直都有的感觉被明显的加深了,那就是迷茫。
从刚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迷茫,直到有了秦九那封信开始,她的迷茫才被半强迫的掩盖,她去找秦九,她工作,她等秦九的信,一切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迷茫感。
她当然没有以前秦恬那份鸿鹄大志,从那恐怖的核物理专业就看得出来了,现在的她定然要辍学的,那课她根本混都混不下去。
所以,学业,也不是她的未来。
永远四处打工吗?或是真的随便找个人嫁了?
好吧,她虽然没有大志,但也不至于这么废。
那么,她能干些什么呢?
或许……去找自己现在的父母?
秦恬拿出一只贴身放着的所有证件,里面上面写着她家的地址,巴黎市第七区奥赛街十九号。
巴黎。
秦恬心里惴惴的,一个胸无大志的宅女,以前连到临市玩都嫌麻烦,现在却已经有欧洲十国游的趋势了……
不过,巴黎……总觉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啊。
正当秦恬冥思苦想之际,敲门声忽然响起,秦恬一看,是一个士兵,抱着老大的两个纸袋子进来道:“这是您这个星期的食物,如果不够,可以和楼下的门卫讲,他会给您传达的。”
“门卫?”秦恬一惊,忍住透过窗户向下看的**,问道,“怎么会有门卫?!”
士兵也很奇怪:“这是专门分配个军官及其家属住的公寓,当然需要门卫。”
“……”于是秦恬的记忆图册又一次深入,她恍然想起探索发现,里面有讲希特勒的一些针对军官的政策,将士出征,其家人就必须呆在希特勒能够监视的到的地方,名曰保护,其实就是挟持。
住在里面,就是承认自己是“家属”了?
然后秦恬觉得,她娇嫩的生命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了……她真的真的很想咆哮,然后直接跳下楼去。
海因茨!你狠!
诅咒不停,日子还得照过,秦恬把不大的房子打扫了一遍,又换了床被单,想想第二天就要被安排工作,只能无奈的睡下。
可是想到这儿曾经躺过另一个人,还是个男人,还是个德国人……她就浑身不舒服,感觉背后都毛毛的。
夜晚是能让人有很多思绪的时候,可是秦恬睁眼到半夜,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竟然还想到了奥古斯汀,脑子里他的脸和臆想中哥哥秦九的长相重叠着,最后慢慢的变成了一个黑发黑眼的秀气青年,秦恬感觉自己睁大眼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一直到进入梦乡。
早上在鸟叫声中醒来,秦恬试图回想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听到外面的踱步声。
她换好衣服,走出房间,看到海因茨。
“你,你怎么这么早?”
“我想知道,作为艾森豪芬的优秀员工,你都这么懒吗?”
“我觉得,睡得很舒服啊。”秦恬一点都没羞愧的感觉,上辈子一放假就睡到下午那是人之常情,懒觉而已,当睡则睡啦!
于是海因茨眯起眼,鄙夷之情一览无余。
小强秦恬左看看右看看,东摸摸西摸摸。
似乎看不得秦恬这么无赖的样子,海因茨忽然道:“你的工作没了。”
“什么?”秦恬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就,就因为我起晚了?没人告诉我要起早啊!否则我四点半就能起来!”
“确切的说,不是你工作没了。”海因茨把玩着自己的帽子,“而是你工作的地点没了。”
“……什么意思?”
“昨晚那家工厂工作的犹太员工被临时决定调走,于是那个工厂当晚就倒闭了,你去迟了点。”
“……”秦恬想到了辛德勒名单,辛德勒的犹太工人在上班途中会被德国士兵临时命令干这干那没有一点人权,昨晚那所谓的临时调走,不知道又是什么血腥的幌子。
她不能说什么,面前就站了一个同样不把犹太人的命当命的德**官。
“于是你就只能赋闲在家了,秦恬小姐。”海因茨微笑,“不过有个好消息,说不定能让你的生活多点期待。”
深感双方价值观差距巨大的秦恬没有抱希望,所以管自己低着头看都没看他一眼。
海因茨似乎已经习惯了秦恬的“冷反抗”,继续用他那缓慢的,低低的,黏黏的,蛇一样的(秦恬臆想)的音调道:“奥古斯汀立了功,大概后天回来受勋,到时候你们可以见面啦。”
果然!秦恬的心沉到谷底,她莫名其妙的被海因茨弄来,各方面的和奥古斯汀那哥们绑在一起,现在他要回来了,最大的尴尬场面也要开始了!
秦恬心里想象着自己被海因茨装在巨大的蛋糕盒里拿丝带绑着,奥古斯汀带着勋章喜气洋洋好奇满满的打开蛋糕盒,然后是自己穿着蛋糕裙头戴蝴蝶结半死不活的蹲在里面,最后奥古斯汀沉默很久以后道:“秦小姐,看来我们有些误会,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
悲剧啊!到时候海因茨绝对不会说一句话的!所有尴尬所有惨剧所有不淡定都要她一个人承担啊!
秦恬要哭了,她悲怆的哀求:“海因茨长官,求您了,让我回华沙吧!”
“怎么?不敢见到奥古斯汀?”海因茨眯起眼,“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不是……哦,是啊!”秦恬大呼,“我对不起他!我根本没喜欢他啊!我还对不起你!你误会大了啊!他也根本不喜欢我啊!我我我……”秦恬说不下去了,因为海因茨的手,似乎又要拔枪了。
“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秦恬吸吸鼻子:“为什么你这么想把我们绑在一起……”
“继续……”他抬起手,握着枪。
“……别用打火机对着我行么。”
“打火机的枪口,和真枪的枪口,是不一样的……你看清楚。”
于是秦恬再次举起双手,心惊肉跳。
他收起了枪,语气平淡:“如果我没有多想,你就好好陪着他,如果是我多想,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波兰,法国……哼,随便你,不知好歹的女人。”
说罢,他走了出去,重重的甩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