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三点三刻,奕沂被叫醒,来到王府二进院子南面的中式客厅。这是自和坤时代起,中经庆王时代,直到恭王手里都一直是王府最重要的会客场所。整个客厅的布置,是纯粹的中国风味。

檀木雕花高背椅,镶着黑纹大理石的木茶几,博古架上摆着价值昂贵的各色古董。这一切都显示着浓郁的中国式的审美情趣。尤其是墙上所悬挂的三代帝王墨宝,更凸现了客厅主人的高贵地位。

东面墙上挂的是嘉庆帝送给其兄庆王永璘的字,上面是四个楷书:棠棣之花。取的是《诗经·棠棣》篇的首句。笔势于端庄中微显锋芒,流露出那位越过众兄而取得帝位的颐琰的得意之态。西面墙上挂的是道光帝赐给奕沂的一句话:节俭为天下至美之德。字体规矩而略显笨拙,极像那位龙袍上打补钉、又瘦又黑又精力充沛的“老土”皇帝。北面正墙上,悬挂的是一幅画,画的是三支飘逸的兰草花。上款题了八个字:花中仙子,草中极品。下款题为:皇六弟鉴园主人清赏。字迹清秀俊逸,正是那位文采风流的文宗爷的手迹。这幅字画原本挂在东面,北面挂的是奕沂的祖父嘉庆的那幅字。那年奕沂四十大寿,正是慈禧与奕沂关系最为密切的时候,慈禧带着小皇上同治亲临恭王府祝寿,在客厅闲聊家常。慈禧一时兴起,指着东边的字画说:那是我跟文宗爷合作的,我画的兰花,文宗爷题的款。满座人忙站起仔细欣赏这幅字画,一个劲地恭维这几笔兰花画得神极妙极,慈禧很高兴。第二天,奕沂就叫人将这幅字画与祖父的字换了个位置。第三天,慈禧与奕沂谈完国事后,若无其事地说,正面墙还是应该挂老祖宗的字,我与文宗爷的字画依然挂回原处。奕沂听了,忙说,就这样最好,就这样最好!一边说一边背上直冒冷汗:我府上昨天的事她怎么今天就知道了,而且如此在乎!从此,这幅画挂在正中的位置再不能移动了。自那以后,也再没听慈禧说起挪回原地的话。

奕祈刚落座,他所约会的两个客人便被宽龄导引了进来。走在前面的那位白发苍苍、颤颤巍巍,人未进门先就干嚎:“王爷呀!想不到老朽还有见到您复出的一天!”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地跨过门槛,刚进门,便又急着要下跪,奕沂忙快走前一步,双手扶起说:“李师傅,担当不起,担当不起!”跟在李师傅后面的是一个虚胖臃肿的老头子,也跟着喊着:“王爷呀!可盼着这一天了!”说罢抬起手直抹眼泪,趁着奕沂扶李师傅的时候,忙双膝跪在地上,对着奕沂的脚磕了三个响头,慌得奕沂忙说:“翁师傅,请起,请起!”忙着走了过来,双手将他扶起。

这两个老头子对奕沂的感情显然非礼王和李鸿章可比,看起来,奕沂此次的复出与他们似有着切身相关的利益,不然不至于如此动情。他们是什么人呢?

原来,被称作李师傅的就是京中大老七十五高龄的李鸿藻,被称作翁师傅的便是与李鸿章嫌隙甚深的翁同穌。李鸿藻做过同治帝的师傅,翁同穌做过同治、光绪两朝帝师。清代皇室对帝师特别优渥。从皇上到文武百官,对做过帝师的人均以师傅相称,以示尊崇。对于军机处,奕沂采取暂时只增补不罢黜的策略,他首先想到要增补的,便是十年前因自己的原因而退出的那几位军机大臣。当时共进退的有四位,其中大学士宝垫,工部尚书景廉都已去世,在世的只有李鸿藻、翁同穌了。李、翁二人虽仍分别为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但在不在军机却有很大差别。自己既已复位,当然也要让他们复位,何况这次他们二人也为此出力甚多。所以,在堆成小山般请求接见的文武大臣名刺中,恭王将李、翁的名刺挑出来,排在仅次于李鸿章的第二位,并特为安排在中式传统客厅里予以会见。

三人坐定后,李鸿藻还在用手抹着他那两只昏花的老眼,嘴里喃喃地说:“我可活到这一天了,终于看到王爷您再领军机处了。我就明天死,也瞑目了。”

李鸿藻这句伤感的话自有他的真情在内。这十年来,他不仅丢了军机大臣,也因清流凋零、盛况不再而丢了清流领袖的地位,心中常有苍凉之情,年愈老而此情愈炽。

奕沂忙说:“李师傅,您可不能说这样的话,我还要多多借重您埋!”

“我不行啦,我老啦!”李鸿藻摇了摇白花花的大脑袋,摸着银似的长须说,“平壤失守的消息传到京师,我心里急了。国家到了这种地步,礼王爷看来是无能为力了,扭转乾坤只能靠王爷您。我当天晚上便坐轿去叔平府上,请他和我会衔奏请恭王复出。我这副老脸没有面子了,要借重叔平在皇上面前说话的分量。”

“老中堂言重了!”翁同穌忙插话,“我跟老中堂是不谋而合,正准备第二天上他的府上商议这事,不料老中堂夤夜来了。这天夜晚,我和老中堂一起就拟好了折子,一直忙了大半夜。我不能让老中堂连夜回去,就请他在我家里委屈睡一睡,第二天中午才让他回府。”

李鸿藻说:“这是我四五十年来第一次在别人家里过夜。”

奕沂知道这两个自己过去的老搭档,互相之间一唱一和地说这番话的真实用意,遂不再转弯子,直截亮出了底牌:“甲申年因我的无能而使两位师傅受牵连,十年来我每想起此事,便于心戚然。这次二位力荐,我心中甚是感激。年纪老了,身体又衰弱,本不应出山,但二位师傅的好意我不能拂。再说,我不出山,二位的军机,谁来恢复?二位都官佚崇隆,不在乎一个军机,但这不是兼不兼差的事,这是恢复名誉的大事。”

“王爷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一向视名节胜过生命的前清流领袖忙插话。

奕沂会心一笑:“所以,领下谕旨后,我第一个想法便是请二位师傅进军机,还像十年前那样,咱们一道办事。”

“谢谢王爷的美意,只是我已老迈了,不能胜任军机要任。”李鸿藻心里非常兴奋,表面上却依然谦逊着。

“我看李师傅就莫推辞了,国家正处多难之时,只能当仁不让。”相较李鸿藻来说,身为光绪第一号参谋的翁同穌就爽快得多了。“王爷未出山之前,我和李中堂早已参与了礼王的军机处会议,但有没有这个名位还是大不相同的,名不正则言不顺。有了这个名位,我们今后也可以打叠精神来,名正言顺地办事了。”

“翁师傅说得好。我一面奏请太后、皇上,你们就一面办事吧!”奕沂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今日请二位来,除告知二位恢复军机的事外,就是请大家商量两件大事。”

两个老头子肃然听着。奕沂脸上的笑容早已没有了。

“我打算设一个督办军务处,负责调遣全国各路军队,以应付眼下的危局。两位师傅以为如何?”

这显然是要将全国兵权集于自己的手里,两个在宦海浮沉了一辈子的老官僚岂能不知?

李鸿藻忙说:“军务事权不一,难收指臂之效。目前形势紧迫,的确急需设立一个号令全国的督办军务处。王爷所想极是。”

“设立督办军务处很有必要。”翁同穌也赶紧表态,并干脆点明要害,“而且督办大臣非王爷您莫属。”

奕沂说:“这个事,自然不能推给别人代劳。我来做督办,请庆郡王做个帮办,两位师傅和荣禄、长麟一起来做会办。”

荣禄是步军统领,进督办军务处说得过去,而长麟是户部侍郎,与此挨不上边,这显然是奕沂对他的酬劳,奖励他在“复出”一事中的卖力。按照通常情况,这半年来战事的实际统帅李鸿章应该进这个军务处,但却没有。翁同穌不觉心中一快,默默地说了一句:做得好!

李鸿章夸耀世人的殊荣一一汉大臣独一无二的三眼花翎,正是翁同穌在乎壤失守后竭力坚持下而拔掉的。他知道,李鸿章恼火他,到处对人说他是公报私仇,几十年过去了,还没有忘记那道参折。翁同穌自认不是李鸿章所说的那样,在对外事务上,翁同穌和清流首领李鸿藻一样态度强硬,与李鸿章的务求和局针锋相对。在处世上,翁同穌恪守士人的传统道德,以道义相交,淡若清水,而李鸿章则不择手段,拉帮结派,隐然在国中形成一个“北洋派系”。这都让翁同穌反感。耗费了上千万两银子经营的舰队却不堪一击,不处置他这个统帅,何以平民愤?翁同穌自觉他对李鸿章的纠弹无愧于公理,决不是公报私仇。他当即对奕沂说:“王爷考虑得周到,翁某自当听候差遣!”

李鸿藻摸了摸胡须说:“不知王爷对礼王的军机处如何安置?”

奕沂立即答道:“全班不动,照常办事!”

李鸿藻一愣。翁同解说:“孙毓汶、徐用仪二人的弹章不少。战事失误,他们二人要负大责任,不宜再在军机处。”

奕沂笑了笑说:“眼下是非常时期,应同舟共济,战事结束后再说。”

李鸿藻明白了奕沂的用心,说:“张中堂、额中堂都已老病在家休养多年了,我也老迈,翁师傅事多,孙、徐二位又不惬人口,军机处得有一个年富力强、干练有为的人来顶着日常事务。”

奕沂问:“李师傅的话极对,不知夹袋里现有合适人选吗?”

“叔平,你有人吗?”李鸿藻转脸问翁同穌。

“一时还没有。”翁同穌知道李鸿藻一定是早有一个人在,才会提出这个动议的,别说一时真的没有,就是有也不能抢了他的生意。

“叔平那里没有,我这里倒是有一个,现正做礼部侍郎的刚毅。”

奕沂问:“就是当年平反葛毕氏冤案的那个刚毅吗?”

“正是。”李鸿藻点了点头。

葛毕氏案件,许多人可能不知道,若换一种叫法:杨乃武小白菜案件,那便是家喻户晓的晚清一桩大冤案了。

当时,刚毅身为刑部郎中,案子正落在他的手里。这桩冤案的受审、平反过程中,刚毅出力甚多。他也因此而获得慈禧的赏识,从那以后官运亨通。刚毅现年五十七岁,在卿贰大员中算是年轻的了。

“刚毅办事精明干练。这一点,在老朽看来,朝廷中少有可及的。让他进来,做个走脚跑腿、拟旨传命的打帘子军机,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再说,他这次为王爷的复出出力不少,可以信赖。”

刚毅是满人,一向在六部做实缺官,不曾听说他与清流有过什么往来,这些年里是不是与李鸿藻建立了特殊关系?不过,对刚毅办理葛毕氏案件,奕沂还是清楚的。他那时正在执政,和慈禧一样,也很称赞刚毅的能干。军机处除开自己和额勒和布是满人外,其余全是汉人,出于制衡,也免得满蒙亲贵说闲话,再起用一个满人也有必要。想到这里,他说:“刚毅确为能干,过两天召见时,待我禀报太后、皇上后再定。”

见窗外的天空已渐趋暮色,两位老头显然不会在府中过夜,有一桩大事必须抓紧时间商量。奕沂望了李、翁二人一眼,神色严峻,声音低沉:“二位师傅处于海内人望的地位,有桩事我不得不先听听您们的看法。”

见奕沂如此庄重严肃的神态,李、翁二人突然有一种石头压胸的沉闷感,心里在琢磨:他会说出件什么事来呢?

“对于倭寇这次悍然进犯朝鲜和我国,我们当然应该与之战斗,所以皇上对日宣战是对的。不过,我们也得作两手准备,若再打败仗,失地丧土,那怎么办?我们总得想个主意才是。辽东距北京并不太远,万一倭寇打到北京,难道我们能叫太后和皇上再来一次庚申年的热河秋弥不成?今天对着两位师傅说腹心话,我们既要做力战的准备,也要做最坏的估计。到了临近最坏的时候,我以为我们还是不要忌讳和谈。”

奕沂说到这里,双目注视两位白发老头。见他们都面色端凝,嘴巴紧闭,知他们对“和谈”二字仍固守偏激,遂把口气变得缓婉一些:“当然,我们不是那种兵临城下的和谈,更不是让我大清去向倭寇求和,我的意思是先要做准备,还是以往我的老法子,以夷制夷,俄国和美国都愿意充当调停的使者。”

“王爷快不要提俄国了,这俄国老毛子太令人气愤了。”翁同穌忍不住插嘴。

“什么事,翁师傅你说说。”奕沂问。

“一个月前,我曾奉太后之命悄悄地去了一趟天津。”翁同穌将脸向奕沂、李鸿藻面前凑过去,小声说,“这是一桩极绝密的事,回京后我只跟太后一人禀报过,此外没有对第二个人说,今天我就对王爷和李中堂说说吧!”

什么绝密事?奕沂、李鸿藻凝神端听。

翁同穌轻轻地将上个月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就在乎壤失守、黄海海面上北洋舰队失利的严峻时刻,慈禧想再过二十天便是自己的六十大庆典礼,她希望自己的万寿节在和平的日子里度过,故盼望与日本的战争能早日结束。由外国公使出面来调停,是最能保全脸面的事,她想到了俄国。

早在光绪十二年,英国侵占巨文岛的时候,李鸿章曾与当时俄国公使拉德仁在天津曾谈及中俄双方对朝鲜半岛安全的保护一事。李鸿章表示,中国不会变更朝鲜政体。拉德仁表示,俄国不会侵占朝鲜土地。当时,双方都只这样说说,并未签约。后来,英国退出巨文岛,李鸿章、拉德仁就不再提这个话了。中日战争爆发后,俄国眼见日本犯占朝鲜,大为不甘心,于是俄国公使喀希尼与李鸿章旧事重提,表示俄国依然承认光绪十二年的口头承诺,协助中国保护朝鲜。慈禧听说回国休假的俄国公使喀希尼已假满回任,来到天津,便要翁同穌亲自到天津走一趟,见一见这个俄国公使,就说朝廷请俄国出面调停中日战事。

但翁同穌死守南宋以来中国士人的原则:不言和谈,何况自己是天子近臣,一向主战,亦不愿此事披露后遭士林的唾骂。慈禧一定要他去,对外严格保密,对天津官场,则以向李鸿章口传谕旨为借口。翁同穌无奈,只得衔命出发。

他装扮成一个普通百姓,带着三个仆从,趁天未亮离开北京城,坐一条小舢板船取道通州,再沿北运河南行。第二天夜里抵达天津城外,再乘小轿进丫北洋通商大臣衙门,向李鸿章传达太后的谕旨。李鸿章第二天便到俄国驻天津领事馆打听。原来,公使喀希尼并未回任,从俄国回来的是参赞巴维福。巴维福和李鸿章照面后,明确表示喀希尼在国内无权,他说的话不能算数,俄国不便出此关说。李鸿章大为失望。翁同穌急忙赶回北京,向慈禧禀报。他因此对俄国人十分厌恶。默默听完翁同穌的这段长篇陈述后,奕沂问:“俄国人为何这等出尔反尔?”

翁同穌说:“这个嘛,一时也说不清。洋人贪利,不讲信义,也可能他们认为日本强悍,自己敌不过;也可能是本国有麻烦事牵累,无力应付外事;也可能如巴维福所说,喀希尼公使对李鸿章说的话,只是他个人的意愿,而他本人在国内已无权,说话不算数。总之,我们可以俄国的态度作个例子,不能指望洋人,洋人是不会真心帮我们的。”

“翁师傅说得有道理。”奕沂点点头说,“不过,洋人既然贪利,我们便可以利嗜之。他们的目标是利,间接也帮了我们的忙。俄国既不可信,李鸿章说美国公使田贝愿意来调停。以我过去与洋人们打交道的经验,还是美国人比较实一点。你们看,美国那里是不是可以试一试?”

翁同穌不做声。李鸿藻看出奕沂还是没有放弃他一贯的以夷制夷的外交路数,他现在领军机、领总署,大权在握,要怎么做自然可以怎么做,提出来商量,这是给我们两个老头子的脸面,要知趣才是。想到这里,前清流派首领摸了摸胡须,摆出一副国之大老的架势,缓缓地说:“我中华谋国之道,原本秉承文武遗绪,一张一弛。故战、和两端都应执于手中,张以促战,弛以言和,如此方可厝国家于磐石之上,处暴风骤雨中而不动摇。王爷今日执掌中枢,国运时局,都在王爷的把握中。王爷在努力备战的同时,又在思量外国调停一路,真正是计出万全,允执两端。有王爷掌大清之舵,这是国家之幸,百姓之幸。老夫以为俄国既然不行,可与美国公使事先联系,早作安排。”

翁同穌睁大着眼睛望着李鸿藻:老头子不是一贯强硬,主战不主和吗?不是一向对洋人深具戒备吗?为何改变了主张,是年老气衰,没有气概呢?还是打定主意尾随恭王,以求死后饰终隆重呢?他在心里摇了摇头,嘴巴仍闭着。

奕沂笑了笑说:“就按李师傅的话办,先得跟美国公使联络联络,早作准备。时候不早了,还有一件事,我也想听听二老的意见。”

奕沂喝了一口茶说:“督办军务处设立后,第一件事便是调遣人马出山海关对付倭寇,你们看调哪部分兵力为好?”

翁同穌说:“近几十年来,湘淮两军支撑着大清的天下,这几个月来参战的人马,都是淮军班底,足见淮军已不可用。各省督抚中也有请调出关作战的,惟湖南巡抚吴大澂最为激昂。他所依仗的无非是湘人之斗志,可见湘军余威未尽。眼下六十六镇中,南方尚有十余镇的将官是湘军出身的。我看可调湘军出关,取代淮军。”

李鸿藻说:“叔平所说极是,舍湘军外无能战者。”

奕沂若有所思地说:“调湘军出关,就这样定了。谁来做出关湘军的总统领呢?吴大激总不行吧,他没有打过仗,别省将官大概也不会服他。可惜曾国荃去世了,不然由他来领军最合适。”

“有刘坤一呀!他也是湘军中一员宿将。论资格,健在的湘军将宫中数他最老了。他是两江总督,论官衔也最高,由他领军最合适。”翁同穌忙插话。

奕沂说:“翁师傅和我想到一起了。环顾各省军营,领湘军的还非刘坤一莫属。只是他也快七十了,精力还济吗?”

翁同解说:“精力听说还行。当然,骑马冲锋是不行了,要的是他的资望地位。他只需坐镇关外,出谋划策就得了。”

“那就这样定了,由刘坤一统领各路湘军,出征山海关。”奕沂停了一下说:“两江总督是要职,不可空缺,刘坤一这一走,由谁来接任?”

“由张之洞来接任吧!”李鸿藻立即说,“我常听人说,今日十八省督抚,论声望,数直隶总督李鸿章第一;论资格,数两江总督刘坤一第一;论才干,数湖广总督张之洞第一。李、刘、张如今是鼎足海内的三督。两江要地,依老夫愚见,还只有调张之洞才压得住。”

翁同穌心里又嘀咕了:这老头子竟如此顾念他的旧日同党,把张之洞抬得这样高。“海内三鼎足”,这个说法我怎么没听说过?将张之洞排在第三位,人家两广总督李瀚章排第几?翁同穌虽不喜欢张之洞,但当着李鸿藻的面,他也不好直接反对,只得转一个弯子:“王爷,刘坤一带兵出关,只是暂时的,不宜开缺他的江督一职。他在江宁十多年了,人地两宜,仗打完了还得让他回江督原任。张之洞去江宁,只能是署理,不能说是接任。”

“对,署理,叫张之洞以湖督身分署理江督。”

奕沂见窗外已暮色苍茫,遂起身说:“今日劳累二位师傅大半天,受教良多。天色已晚了,我也不留二位在府里吃饭了。我这里有两匣南海燕窝,分送给两位师傅,就抵这餐饭吧!”

李鸿藻、翁同穌高高兴兴地从长史宽龄手里接过燕窝,奕沂亲自送他们出客厅门外。

上午还是阳光灿烂,下午却突然变天了。望着密云不开的灰黑色天空,刚刚复出的恭王心中怅惘起来。他不知道与日本这场战争的结局到底会怎样,也不知道十年来已被老七、世铎等人搅乱的朝政将如何厘清。他更不知道三十年前,与曾国藩、文祥相期的“徐图自强”能不能有实现的一天。“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他嘴上喃喃念着,心里想:今日的我与当年的诸葛亮不是同一处境吗?可惜我早已没有诸葛亮当时的青春年华了,朝中也缺乏刘玄德那样贤能诚恳的君主。唉,奕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望着昏暗的夜空出神,好半天才无端地冒出一句话来:这天怕是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