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夜雨惊风(一)
黄梓瑕跟在周子秦身后,沿着薜荔垂落的走廊走到东首的房门前。周子秦给她将阿墨拉过来,说:“今晚被褥洗脚什么的,明早打水洗漱什么的,有事你就叫他,要是他做得不好,你就给他颜色看看!”
黄梓瑕想起当初周子秦被铜人差点压扁,而这两人还处变不惊翻花绳的情景,在心里想,估计没辙,你给了多少年颜色了,他什么时候理你了吗?
幸好她对这边十分熟悉,所以叫阿墨去柜子中抱了被子出来,给自己铺好,又去柜子中挑了两条新巾子,让阿墨到厨房提了一捅热水过来。
阿墨懒惰成性,但毕竟她是夔王身边的人,哪敢怠慢,赶紧给端茶送水,铺床 叠被,比伺候周子秦殷勤多了。
黄梓瑕关门洗了脸和脚,擦了擦身子,就觉得一天奔波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她躺在床 上,还在想自己旧地重游,会不会失眠。谁知睡意涌来,不一会儿,她已经沉沉睡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自己的父母和哥哥招手叫自己过去。
她赶紧走了两步,觉得走路的感觉不对劲,于是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穿的是绣折枝海棠的百褶裙,并不是宦官的服饰,她一个没注意,差点就踩到自己裙角了。
黄梓瑕开开心心地提起裙角,向着他们奔去,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坐在一起。周围是一片茫茫,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眼前方圆丈许,他们四人围坐在石桌旁边,头顶一株桂花开得正好,香气馥郁,浓浓地笼罩在他们身边。
每个人都在开心地说话,但黄梓瑕听不懂。所以她只抱住母亲的手臂,像以往一样,娇嗔地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她的臂上,含笑望着大家。
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既然大家都很开心,所以她也一直笑着。桂花一颗颗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石桌上,越来越多,金黄璀璨。
或许是那种香气太过浓郁,那种欢喜太过令人迷醉,黄梓瑕笑着,靠在母亲的身上,在开心快乐之中,渐觉恍惚。所以她笑着闭上眼睛,任由桂花和陽光落在自己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 暖的陽光和香甜的桂花香都不见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于是睁开眼睛看向周围。
依然是白茫茫一片,眼前所见的,依然只有丈许方圆大小。她的父母和哥哥,躺在床 板之上,覆盖着白布,静静地停在青砖地上。
一点声息也没有,她身边的一切都凝固了。
她看着亲人们的尸体,站在不知道远还是近的地方,她呆若木鸡地看着,连呼吸都忘却了,连心跳都停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一动不动站了多久,然后忽然在心里想,原来是梦啊,原来自己,又陷入这个梦里了。
就像是魔咒破解,她猛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梦境在她面前骤然破碎。除了近乎窒息的心口剧痛,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沉重地呼吸着,瞪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熟悉的陈设,这记忆中的景致。就连梁柱上所雕刻的图案都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地方。
她回来了,回到了川蜀郡守府,回到了自己度过人生最美好的那些时光的地方,回到了让自己此生最痛苦的地方。
她用力攥着被子,她的手和身体颤抖得那么厉害,仿佛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她用力地大口呼吸着,眼前的黑潮终于渐渐退去,耳边的轰鸣终于淡去,她也终于重新再活了过来。
耳边传来鸟雀在枝头跳跃和鸣叫的声音,其余什么声响也没有。
她木然从床 上坐起,推窗外望。已经是日上三竿,窗前累累垂垂的薜荔上挂着晶莹露水,反射着日光斑斓的色彩。可以看见一角的荷塘,那里还零星开着夏日最后的几朵荷花。
黄梓瑕呆呆地望着窗外,望着这个郡守府,望着自己曾经无比美好的那些年华,也望着自己已经永远死去的少女时光。
许久,她才摇了摇头,将所有一切暂时先丢在脑后。她对自己说:“黄梓瑕,千万不要做你最看不起的那种意志不坚者。你如今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你如今面前,只有一条路。你如今能走向的,只有一个终点。”
她用昨晚剩下的水洗漱之后,开门走出去。
站在东侧厢房的廊下,眼前日光耀眼。她一眼便看见对面西花厅之中,四下敞开的门窗之内,正坐在那里用早膳的三个人。
面朝着她的正是周子秦,手中捏着包皮子朝她大幅度招手:“崇古,快点过来,肚子饿了吧?”
而坐在他左右的两个人,熟悉无比的侧面,正是李舒白和张行英。
她赶紧穿过小庭,过去见过李舒白:“王爷 一早来到这边,不知有何要事?”
“听说郡守府的点心十分出色,因此我特意未用早点,从节度府过来品尝一下。”李舒白手托一小碟粥说。
黄梓瑕向他点头,坐在小方桌空着的一边,一边给自己盛蛋花汤,一边对他说道:“是,郡守府的厨娘,有几位在蜀郡十分出名。尤其是管点心的郑娘子,她和手下两个师傅都是百里挑一的手艺。”
周子秦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连我都不知道呢……”
“你忘记上次我们对府中所有人进行过调查了吗?”李舒白波澜不惊地问。
周子秦顿时一脸敬佩:“你们记性太好了!”
张行英埋头喝粥吃馒头,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李舒白问黄梓瑕:“这几日你们辛苦奔波,案件进展如何?”
黄梓瑕放下鸡蛋汤,说道:“目前看来,齐腾的死,应该与傅辛阮、温 陽的殉情案,以及汤珠娘的死有关。”
李舒白瞥了周子秦一眼,问:“与郡守府当初的血案呢?”
黄梓瑕略一思索,说:“或许并无关系。”
“我倒觉得,是有关系的。”李舒白不疾不徐,任凭摸不着头脑的周子秦愕然睁大眼睛,“听说,此案禹宣也被牵扯入内。所以,几个案件,就被一个相同的人串联起来了,不是吗?”
黄梓瑕默然点头,说:“是,他与所有案件,所有死者,都有难以撇清的关系。”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呢?”他又问。
黄梓瑕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说:“我会去拜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