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录

作者:侧侧轻寒

    ☆、二十三 大唐暮色(三)

    他们离开京城的前一天,刚好是周子秦父亲的烧尾宴。他家厨子的手艺不错,宾客同欢,尽兴而归。

    吃完饭也到了午后,周子秦送他们出门的时候,遗憾地说:“可惜啊,少一个完美的古楼子。”

    昭王也点头道:“是啊,以后恐怕无法再吃到那么好吃的古楼子了。”

    鄂王李润与他们一同下了台阶,走向自己的马车时,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而走向李舒白:“四哥。”

    李舒白回头看他。

    他犹豫了片刻,才低声说:“本案虽已结束,但不知我母妃画的那张图……四哥与杨公公可有结论么?”

    “此画与本案虽有关系,但只是被借以混淆耳目,用以增添‘天谴’的色彩而已。”李舒白沉吟道,“近日我也曾就此画想过许多。我想太妃那幅画,必定是在先皇去世后,她在偶尔的清醒间隙,想起先皇遗笔,因记忆深刻,所以才会仿照自己的记忆,。偷偷画了一张。”

    “然而现在我们不明白的是,先皇当初画下那幅画,又是为了什么呢?表述的涵义是什么?”黄梓瑕若有所思道。

    李润满面悲戚,他长年向佛,本就是五官清致、眼神飘渺的人物,此时更是神思恍惚,心神也不知去了哪里。许久,他才低声说:“先皇弥留之际,偶尔清醒,却不曾安排任何朝政大事,反而绘下这样的图画,岂不奇怪吗?先皇驾崩之后,母妃因太过悲痛而神志不清,可最后她唯一清醒的时候,却将父皇的这张遗笔仿绘给我……我想,这幅画,必定十分重要,里面所蕴含的,或许是……可以决定大唐和李氏皇族走向的秘密。”

    只因他的母亲将这幅画交 给他的时候,对他说,大唐天下就要亡了!江 山易主了!

    而那时,她还对他说,润儿,你可切记,千万不要和夔王走得太近啊……

    李润望着面前的夔王李舒白。如今的大唐皇族之中,最为出色的人物,他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是唯一可以支撑李家的力量。然而,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不让自己接近他呢?

    是她已经神志不清,还是她曾经,窥见过可怕的真相,所以对他泄露天机?

    母妃在先皇驾崩之后一夜 疯癫,真的是悲痛过甚,还是……另有其他不可揣测的可怕内幕?

    他不敢再想下去,怔怔想了一会儿,正要告别李舒白,后面送完客人的周子秦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了:“王爷 ,崇古,刚刚说到古楼子,我想起一件事了!你们知道吗?张二哥辞去京城防卫司的差事了。”

    黄梓瑕诧异问:“为什么?”

    “喏,你们跟我去西市看了就知道了。”

    他们被周子秦拉着来到西市。吕记香烛铺居然还开着,只是里面坐着的人,成了张行英和他的大哥大嫂。

    张行英看见他们,赶紧站起,先向李舒白行礼。

    李舒白点点头,示意他免礼,又扫了香烛铺内的情形一眼,问:“你要接手这家铺子了?”

    张行英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是昨天地保上门,我才知道这回事的。原来吕……吕老丈这店面本是租的,月初他才倾尽了自己所有积蓄,将这铺子盘下来了。”

    黄梓瑕抬头看着柜台上那一对龙飞凤舞的花烛,终于忍不住,说:“张二哥,这对花烛,之前吕老丈说,是不卖的。”

    “嗯,我想,以后我和阿荻成亲的时候……我们可以自己用。”张行英轻声说。

    黄梓瑕点点头,觉得心中感慨万千。

    李舒白则微微皱眉道:“满门抄斩的罪,恐怕这店铺,也要被查抄。”

    “不,这铺子,吕老丈他……他买下来之后,又立即转手卖给了我。”他说着,十分惶恐地拿出几张文书给他们看,“你们看,这是地契,房契,铺面……当时阿荻从大理寺刚放出来,他后脚就到我家了。我本以为那幅画换来的十缗钱是滴翠的彩礼,就在他出具的收据上按了手印,结果……”

    这吕至元,早已安排好一切了,这也算是他承认了张行英的表示吧。

    黄梓瑕不由得叹息一声,问:“那你要在这里经营铺子吗?”

    张行英摇头道:“不,这是阿荻父亲留给她的,我和家人已经商量过了,店名不改,还放在我和阿荻的名义下。收益三三分,一份给兄嫂,他们答应帮我守着铺子;一份给阿荻,先存起来,还有一份,我拿着出去找阿荻,作为路上花销……这样,就算我找不到她,若有一天,阿荻回来了,她也会寻到自己家,和我兄嫂一起等我回来……”

    黄梓瑕不由得眼眶一红,问:“你父亲呢?他同意吗?”

    “他之前生病时,我每天在外忙碌,都是阿荻没日没夜照顾他,才渐渐好起来的。这回也是他对我说,要是找不回阿荻,就别回来了。”

    周子秦声音哽咽:“张二哥,我相信阿荻一定会回来的!”

    “最好近几年别回来,等到时机适当再说。”李舒白看看收拾店铺的张家兄嫂,又看着那盏巧夺天工的花烛,又说道,“不过,关于这个店铺,官府那边的事情无需担心,我来处理。”

    张行英感激下拜。黄梓瑕料不到李舒白居然会主动开口帮张行英,顿时愕然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李舒白将目光转向她,那张始终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此时唇角上扬,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如同破晓的黎明,令人怦然心动的一抹温 柔颜色。

    他们三人回来时,路过荐福寺,便一起进内烧香祈福。

    “愿此去蜀地,一路平安,顺遂如意。愿凶手尽早伏法,愿我父母家人在地下安息。”

    黄梓瑕双手合十,在佛前轻声祈祷。

    香烟袅袅,飘荡在她的面容之上,如同轻雾笼住芍药,飘渺离散。

    周子秦侧头看见她,不由得呆了一呆,悄悄地退了几步,蹭到李舒白的身边,轻声问:“王爷 ,你有没发现……”

    李舒白远远望着黄梓瑕,问:“什么?”

    “杨崇古身为宦官,却比女子还好看啊……你说他要是没有被去势,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

    李舒白怔了片刻,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自己的眼睛,说:“或许会高一点,黑一点,肩膀宽一点,五官硬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