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录

作者:侧侧轻寒

    ☆、七血色迷梦(一)

    在座的人七嘴八舌道:“这个我倒是略有耳闻,听说皇后的族妹极其美貌,艳若天人!”

    “昨日夔王府的车驾护送她出城的时候,我也在道旁想要看一看模样的,谁知这位准王妃真如传说中的一般娴静端庄,就连车帘子都不曾掀起一个角的,倒真叫人好奇。”

    “但我觉得必定是绝代佳人无疑,不然怎么就能从岐乐郡主手中活生生把夔王爷 给抢走了呢?”

    “那位岐乐郡主,如今真是京城第一可怜人,可见女人啊,不能将自己的心意表得太清楚,不然万一意中人得不到,就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

    “正是,若没有王家这位姑娘,以她的家世容貌,与夔王岂不正好是天生一对?想必岐乐郡主现在闭门不出,定是日日在家中诅咒那位夔王妃,哈哈哈……”

    满堂议论蜂起,说书先生也只笑嘻嘻听着,待人声停了停,才说道:“但诸位可知,饶是这位王家姑娘如此幸运,成了京城人人艳羡的夔王妃,却也难免这桩婚事徒生波折?”

    在座的人一听,顿时全都安静了下来。那位说书先生真是舌绽莲花,将昨日仙游寺那一场戏法述说一遍,其中又夹杂着无数臆测和幻想,连什么只见那人身高一丈腰阔八围青面獠牙肋生双翼都出来了,其中又夹杂着这怪人要劫虏王妃而去,王蕴仗剑与他大战三百回合。那怪人力不能胜,跳出圈外大吼一声:“距夔王大婚尚有十日,要夔王小心防范!”原来他必要于深宫高墙之内,众目睽睽之下,在大婚之前带走王妃。

    说书先生越说越兴奋,手中醒木一拍,眉飞色舞:“那王蕴一听,只气得七窍生烟,挥剑便砍。只听到当啷一声,怪人化为一阵青烟而去,地上只掉下一个黑色箭头,那上面刻着大唐夔王四个字样,正是当初夔王爷 射杀庞勋时,直中咽喉那一只箭簇!”

    “好!”说书先生最后一个字落下,满堂听众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在一片热闹中,唯有黄梓瑕无语摇头,李舒白淡淡问:“说得不好?”

    黄梓瑕摇头道:“想不通啊,既然肋生双翼了,为什么还要化为青烟,直接拍翅膀飞走不好么?”

    “不这样怎么吸引人?”

    黄梓瑕想起一开始在长安城外短亭内,这位说书先生说自己是白虎星转世,不由得扶额默默地镇定了一会儿,然后问李舒白:“不叫京兆尹把这种人整治一下?”

    “增加一下老百姓的生活乐趣,有什么不好?”他神情漠然,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她听着外间,说书先生已经在说当年那桩旧案。

    咸通九年,桂林庞勋兵变,率兵二十万进逼朝廷,要求封为节度使。朝廷不允,他便自立为王,连下数州,大肆屠戮州府长官百姓。当时各节度使拥兵自重,朝廷无力调动各州兵力,兵祸之中,李唐皇室束手无策,唯有李舒白一人到各处雄州筹兵,募集了十万兵马,又以利害权衡游说周边节度使,终于联合六大节度使壁垒相连,在次年九月大破逆军,斩杀庞勋。

    而当时乱军之中,庞勋立于城头,正是李舒白手挽雕弓,一箭射中他的咽喉。乱军溃散,大哗之中庞勋自城楼上直坠落 地,被城下兵马踏成肉泥。唯有那枚粘着血肉的箭矢被留存下来,放在水晶盒中,置于徐州鼓楼之中,以诫后人。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李舒白拿到了那张写着他生辰八字的符咒,一晃多年,十几岁的少年变成了如今权倾天下的王爷 ,却从此陷入那个诡异的诅咒之中,无法解脱。

    前月有传闻,说徐州鼓楼内,水晶盒纹丝未动,那枚箭簇却不翼而飞。徐州州府在辖下紧急搜寻了许久,却没见踪迹,原来却是出现在了仙游寺,又不偏不倚出现在王若进香的那一日,被神秘人留在佛寺之中。

    “诸位,这岂不是事出有异,怪事近妖么?”

    说书人一拍醒木,仿佛点燃了话头,众人纷纷议论起来:“难道说竟是庞勋一道怨灵不散,借着夔王爷 成亲之际,要来复仇?”

    “得了吧,历来忠臣孝子才有灵,他一个逆贼,有什么怨灵?”

    “咦,庞勋杀人如麻,说不定就是恶鬼投胎,怎么就不能有灵了?”

    话题迅速转向为怪力乱神,黄梓瑕只能转过头,把目光投在对面的李舒白身上。

    李舒白头也不抬,只问:“干什么?”

    “我在想……你十九岁时,将那支箭射向庞勋的时候,在想什么。”她托着下巴望着他。

    他神情如常,如无风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听到了你会很失望的。”

    “不会吧,说一说看?”

    “我在想,要是忽然来了一阵风,把箭吹歪了,是不是会有点丢脸。”

    “……”黄梓瑕无语。

    “有些事情,何必要知道。”他说着,朝窗外指了指,说,“那边有戏法摊子出来了,走。”

    饥肠辘辘的黄梓瑕看了看自己面前还没吃几口的菜,含恨跟着他站了起来。

    已过午时,戏法杂耍艺人零零散散都出来了。但大部分都不过是弄丸、顶碗、踩水缸之类的普通杂耍,倒是有个吞剑的人面前围了一大堆人。

    “吞剑很平常啊,有什么好看的?”她问旁边拼命往里面挤的大叔。

    大叔一脸期待地说:“这个不一样!这个剑身四尺长,可吞剑的侏儒只有三尺高!”

    黄梓瑕顿时也恨不得往里面挤一挤了。李舒白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黄梓瑕只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心想,这种人活在世上,似乎一点感兴趣和开心的事情都没有,他自己会觉得开心么?

    然而一瞬间,她又忽然想,那自己呢?父母双亡,亲人尽丧,身负冤仇,却连一点破解的头绪都没有,自己这一生,又真的会有什么办法恢复成以前那个欢欣闹腾的少女吗?

    李舒白在前面走着,觉得身后一片安静,连脚步声都似乎没听到了。他微微侧脸,看向身后的黄梓瑕。

    她跟在他的身后两步之远,目光却看着街边走过的一对小夫妻,他们一左一右牵着个小女孩的手,那小女孩蹦蹦跳跳,有时候又故意跳起来悬空挂在父母的手上,就像一只荡秋千的小猴子。

    李舒白停下了脚步,等着黄梓瑕。

    她站在那里目送着一家三口远去,安静而沉默,陽光照在她的脸上,淡淡的陰影蒙着她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