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

作者:焦糖冬瓜

  “如果你走了,云澈会真的杀你的亲族吗?他若真的杀了他们或者迁怒他们,你就更不会回到他身边了。可是如果你一直留在他的身边,伴君如伴虎,终有一日你反而保不住凌氏满门!”

  云映的话语那般用力,狠狠敲在凌子悦的心上。可是他的神情却又那般平静。

  喉头不自觉疼痛了起来,凌子悦低下头来。

  镇国公主死了,她的整个权力集团都在分崩离析,云澈就要达成他的愿望了,可她却并不觉欣喜……

  云映看的太清楚,他平静而残忍地点破凌子悦一直在想又一直不敢去想的事实。

  “我能在帝都之中游刃有余,就有办法离开这里。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我在帝都城郊十里处的望风亭等你。走还是留……凭你自己的心意。”

  说完,云映便悄然起身。他沉静地望了凌子悦一眼,转身而去。行至门外,云映靠着廊柱手掌用力地按住自己的胸口。他知道自己在赌博,甚至于会输到一败涂地。

  因为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凌子悦与云澈之间那深到令人难以理解的羁绊。

  凌子悦一直低着头,傻傻地看着樽中酒,百感交集,难以思考。

  接连两日,她浑浑噩噩,称病不朝。因为她不敢去看云澈的眼睛。

  云澈长久地站立在宣室殿内,望着自己批阅奏疏的案几,烛火轻轻摇曳,风从殿门内灌了进来,夜空之中漫天星斗,像是要纷纷垂落将这帝宫压垮。

  他记得前日在朝堂之上,凌子悦一直低着头。他厌恶只能看见她额头却看不见她的眼她的心。

  朝中正悄然肃清镇国公主的党羽,隔断他们与诸侯郡王之间的联系。

  如今的云澈,正一步一步握紧皇权,可却觉得越来越抓不住凌子悦。

  她素来不喜朝中的党争权术,他会为她安排离开这一切。他会堂堂正正地将她带到自己的身边,也许没有皇后的虚名但却会将她捧在掌心一生一世地呵护。

  可为什么,她连半分笑意都没有?

  “陛下,夜已深了,陛下是不是就寝?”

  “朕要出宫。”云澈的音调沉冷。

  “陛下?”卢顺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什么。

  “替朕准备一下,朕要出宫。”云澈语意肯定。

  卢顺只得遵旨。

  窗外月色如故,几百几千年来,帝都的街市,它的每一分每一寸都笼罩在这样的月光里。凌子悦忽然想起那一次自己差一点离开帝都,她是那般绝然地求去,可最终还是因为云澈的书简而留下。只是如今的云澈,也已经不是当初的云澈了。

  他更加强硬,更具有威慑力,也更加懂得绝情。

  一阵风从窗缝中渗入,将她的发丝撩起。那一刻她的心忽然飘了起来。她这一生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为母亲,为弟弟,为云恒侯府更是为了云澈。也许是时候为她自己了。

  当她知道云映还活着的时候,是庆幸与欣慰,更多的是羡慕。她羡慕云映终于挣脱了帝宫的高墙没有尽头的权术之争,她可以想象他是多么的自在写意。

  也许……她应该冲动一回。

  正如云映所言,如若她真的离去,云澈又真的会对云恒侯府如何呢?她太了解他了,他会将自己的家族牢牢控制却又会给他们最好的生活,因为他从不忍真的伤害她。

  凌子悦行出房门,来到母亲的窗边,窗沿中透露出温暖的光。她正在为自己缝补朝服。一针一线,小心翼翼。还有子清,趴在竹简上睡的酣熟,不知不觉他也已经是青涩的少年了,活泼好动不是很爱读书,一看书就昏昏欲睡。凌子悦忽然有些后悔,那般美好的年华,他若真的中意玩耍,自己又何苦束缚着他。

  你们都要好好的……

  凌子悦蓦然转身,一步一步。她知道云映在等着自己,她的生命也正延伸出另一种轨迹,她需要的,只是选择的魄力。

  回到寝居,她打开竹简,她知道自己必须写一些什么给云澈,不然他会天涯海角寻找她。或者就算真的写了,他也一样不会放下她。

  寝居的门缓缓被推开,凌子悦没有抬头。

  “如意,将门关上,风大。”

  随着吱呀一声响,门应声阖上。

  对方信步来到她的面前,坐下时衣物摩擦的声响令凌子悦抬起头来。

  她的视线坠入那一片无法自拔的深海。

  “想写些什么呢?”

  “陛下……”凌子悦正欲起身,对方的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

  “朕问你,想写些什么呢?想了这许久却不见你落笔。”云澈的声音是柔和的,一寸一寸抚过凌子悦的心绪,却又沉重万分。

  “臣……”凌子悦暗自倒吸一口气,随即笑道,“确实想写些什么,昨日读了庄浔的策文,心有所想,思度了几日,却又无从下笔。倒是陛下,这么晚了,怎么会想到来微臣这里?”

  “撒谎。”云澈微微一笑,太过淡然。那一瞬间唇角的无奈与落寞令她辛苦铸就的一切崩盘。

  他的目光里有太多情绪,交织在一起,宛如奔腾的洪流,悄无声息将她淹没。

  凌子悦的心,忐忑了起来。

  她盼望着云澈会开口说些什么,这样的沉默令人恐惧。

  “从什么时候,你开始怕我的?什么时候,你开始对我也小心翼翼地撒谎?”云澈蓦然开口。

  他已经许久没有在她面前自称为“我”了。

  云澈的手指伸过来,指尖触上她的发丝,柔和地向帽冠中捋起,缱绻着令人不忍心闭上眼。

  凌子悦不知如何回答他,直到他前倾着将他的额头抵在自己的额头上,他温热的气息将自己的呼吸禁锢。

  “又或者……从我成为太子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你会这样待我。”

  凌子悦下意识扣住他的肩膀,生怕自己在他的目光中脱力。

  “尽管你在我的身旁,却每时每刻思考着……什么时候离开。”

  凌子悦心中一紧,狂跳了起来,难道云澈已经猜到自己要走了?还是说他知道云映的事情了?

  “为什么用这么吃惊的眼神看着我?”云澈笑了起来,“我将与你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都视若珍宝,总是唯恐没有将你看仔细。我拼尽全力,不想与你有一丝一毫的隔阂,却往往力不从心。越是想要抓紧你,你就离我越是遥远……”

  凌子悦的眉心颤动了起来,每当面对他时,她总是无法坚定。

  “你是不是觉得镇国公主去了,我这一路就再无阻碍……就不再需要你的陪伴了?”

  他早就对她了然于心,令她无从反驳。

  “但是……子悦……这是一条不归路。我没办法后悔,也无法回头。我站在云端之上,风很大,很冷。脚下的风景波澜壮阔却太遥远……而你……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的坠落。”

  云澈闭上眼,深刻如刀凿的五官缱绻如同梦境。

  他已经知道云映还活着,他也猜到凌子悦心心念念帝都之外的世界,他不是要禁锢她,而是褪□为帝王的自尊挽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