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药味。”喜丸捏著鼻子挥手。
云珞见内室中空无一人,大床上被褥凌乱,地上残留著碎裂的药碗和浓稠漆黑的药汁。
喜丸走到床前,嘿嘿两声,对皇上道:“此人刚刚下榻,床还是热的。竟敢对皇上避而不见,真是大逆不道,皇上不可轻饶。”
云珞没有说话,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四周。久违了的药的苦涩,让他想起遥远的过去,那个胖胖软软的小书呆身上,也常常散发出这种味道。
屏风後面传来微弱急促的呼吸声,云珞问道:“谁在後面?”
喜丸喝道:“还不赶紧出来!”
呼吸声顿停,可见那人十分紧张。
云珞看著地上的药碗和残汁,不由心中一软,对喜丸道:“不要这麽凶,吓坏了人。”
喜丸道:“万岁爷,这是什麽地方,岂能有这麽不懂礼数的人?”
云珞淡淡地道:“什麽礼数不礼数的,这里是皇叔的地方,不用那麽讲究。”说著走到屏风前,道:“你出来吧,朕不会怪罪你。”
里面的人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声音嘶哑,连绵不断,显是痛苦之极。
云珞心中一动,忽然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喜丸过去推开屏风,阴暗的角落里隐约露出一个单薄的人影。
那人似乎只穿了一件单衣,背著身子蜷缩在角落里,随著一阵一阵剧烈的咳嗽,背脊微微颤抖著,消瘦的身形在单衣上印出嶙峋的骨架,看不清面容。
云珞透过喜丸模糊地望去,不知为何,看著那个脆弱的身影,忽然禁不住的心中一痛。
云珞神色微动,刚要推开喜丸走上前去,突然有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啊,皇上!”
正是云璃身边的那个小神侍阿九。
阿九看见屋里的情形大吃一惊,慌忙跑过去,正好挡在那人身前,跪下道:“君侍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云珞被他挡住视线,道:“起来吧。他是谁?怎麽会住在内殿之中?”
阿九站起身来,恭敬地道:“他是我们这里的一个神侍,因为路上水土不服,一进京就染了病,大神官怜惜他,便让他住进了内殿。”
云珞恍惚想起皇叔确是对他说过这件事。
喜丸道:“他见了皇上干吗要躲?”
阿九连忙道:“他从没进过宫,不懂规矩。大概又碍於自己的病情,怕冲撞了皇上,这才躲了起来。皇上,请您不要怪他。大神官正在神殿等您,这屋里药味太大,您闻著不舒服。”
云珞仍望著後面那个人,还想说什麽,却听见他咳得越发厉害,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真的病得如此厉害,便温声道:“朕不会怪他。他好像确是病得不清,你留下照顾他吧,朕去找大神官。”
云珞说完,带著喜丸转身离去。
小神侍不敢怠慢皇上,亦步亦趋地送至殿外,直到皇上道:“好了,回去看看那人怎样了。”这才躬身应了,待皇上走远,匆匆奔回宫内。
“公子,公子。”
小九冲回内室,连愚山仍蜷缩在屏风後的角落里,只是咳嗽已停,微弱的喘息。
“连公子,你怎麽样了?”
连愚山半睁著眼,无神地望著地面,苍白的嘴唇微合,**了一声,并未答话。
小九将他搀起,慢慢扶回榻上,抬起他的双脚时,猛然看见白色的单衣下,染出点点血迹。
“血!血!公子,你流血了。”小九惊慌。
“药……”连愚山抱著腹部,微弱**。腹内一阵阵的抽痛,让他气若游丝。
这个时候来不及煎药,小九连忙跑去打开柜子,翻出云璃专门为连愚山准备的丹药。
“公子,这麽多药,服哪一种啊?保胎的吗……”小九捧著药瓶惊慌地问。
连愚山冷汗涔涔,咬著牙哆嗦道:“对……快点……”
小九连忙找出相宜的药,喂连愚山服下一粒。
连愚山刚才紧张之极,又岔了内气,咳嗽猛烈,此时全身如同虚脱了一般,脸色灰白。
“公子,要不要我去找大神官来,帮您看一看?”
“不……”连愚山连忙拉住小九的手,虚弱道:“不要去。皇上、皇上现在、在那里……”
“可是、可是你在流血……”
“不碍事……很快就好了,没事的……”连愚山揉抚著自己的小腹,不断喃道:“没事的,没事的……”
他与云珞分开已有三个多月。那日云珞虽然察觉他的消瘦,但是审讯大殿光线昏暗,他又心情激动,思绪混乱,并未仔细看清连愚山身形。在云珞心中,连愚山一直是那种圆润匀称的可爱模样。何况连愚山此刻身体衰弱与从前大不相同,云珞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他又躲在阴暗的墙角,刻意遮住自己的面容,相信云珞应该认不出他来。
云珞确实没有认出他。但是离开睿麒宫时,心中还是有丝淡淡的疑惑。
那咳嗽声,虽然声音嘶哑听不出来原来的音质,但小时候连愚山身体不好,云珞常常听到他咳嗽,那时孩童的嗓音与成人不同,云珞也有近十年未再听到过,可还是产生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云珞算算日子,派出去的人应该已经回来了。这些日子来他心里矛盾,总下不了决心去问那个人的消息。但今日在睿麒宫遇到那个病重的神侍,不知为何,总让他忐忑不安,不由自主地惦记起连愚山的情况。
云珞匆匆与皇叔交待了秋季祭典的事,回到御书房,总有些神不守舍,坐在书桌前发呆。
过了半晌,唤道:“喜丸。”
“在。”
“朕上次、上次……”
“上次什麽?皇上。”
云珞沈默片刻,道:“朕上次要你查的事……怎麽样了?”
喜丸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地道:“已经回来了,东西就在这呢,您、您现在要看吗?”
云珞道:“拿来。”
喜丸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份密折,递了上去。这份折子已经在他怀里揣了好几天了,就在等著皇上开口呢。
云珞接过折子,犹豫一下,还是慢慢打开了。
喜丸在旁看著,只见皇上看了东西,猛然站了起来,脸色煞白。
“皇上,怎麽了?”
云珞紧紧握著折子,瞪大眼睛又看了一遍,喝道:“这是怎麽回事!?”
“皇、皇上……”喜丸吓了一跳。
云珞将折子甩给喜丸,连声道:“快!快给朕去查!”
喜丸慌忙接住折子,打开一看,原来人竟然没有按时到达边疆,於半路上不见了。
喜丸也吃了一惊,忙道:“皇上不必著急,狱卒路上误事的多得很,可能是有什麽耽搁了,奴才这就命人去查。”
云珞烦道:“不要用宫里的人,拖拖拉拉地只会误事,叫月隐去办。”
“是。”
喜丸心道:既然这麽关心人家,干嘛不早点叫人去查?这会儿子看到边疆的回报才担心起来,当初又何必逞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