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玉衣卯时初刻起身,脸上颇有倦色。
琉璃想起玉衣昨夜却似心中有事,辗转反侧,只是不能安枕;又见她连日精神郁郁,不免唠叨了许多好话,玉衣只是白口答应罢了。终究是魂不附体,吃饭时还将一碗粥打翻在了身上,手忙脚乱换过衣服,急急往清宁宫去了。
皇帝的书房在清宁宫的配殿,其实本朝几代先皇的书房皆设在清宁宫东侧景平殿内,只是皇帝更爱清宁宫安静,在前殿接见外臣亦是方便许多,故在安庆三年便搬了过来。
玉衣到时,见皇帝尚未下朝,便随手理理桌上公文奏章,然后只是站着想事。
皇帝一整日却并没有往书房来,玉衣虽见他近来待自己颇为冷淡,心中到底还是盼望能见着他,不免失落已极。
直到晚膳过后才听得有人通秉,心下微微欢喜。皇帝却携了一人进来,玉衣一看,只觉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心底却有如火烧,又急又痛,只紧紧攥拳,再放开时,手心中尽是指甲的深印。
进来的却是端妃,皇帝吩咐道:“倒茶来。”又笑着示意端妃坐下,道:“爱妃今日辛苦了,陪朕走了这许久的路。”
玉衣脑中轰的一声,蓦地想起今日是四月初八沐佛节,皇帝却是携着端妃到佛堂礼佛去了。
且是后宫进入前朝乃是极为犯忌的事情,而今皇帝竟让她入了书房,再想起自己幼时种种苦楚,不由心下憎恶之极。
这时只听得皇帝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她咬牙同诸宫人施礼退下,走到门口,忽见一个御前的宫女正要捧茶入内,陡然念及昨夜所思,只静静道:“给我吧,皇上叫你们都退下,留我伺候就行了。”
那宫女与她素来熟识,不作他想,只道:“辛苦典记了。”
玉衣点点头,接过她手中托盘,进了书房,先将茶奉与了皇帝。
皇帝见是她捧茶进来,心下疑惑,却也并不询问,只冷眼看她将茶捧与端妃。
玉衣此刻却是心下安静,道:“娘娘用茶。”手上却故意一倾,将一盏茶尽数泼在了端妃身上。那茶水虽非太热,亦将端妃泼得甚是狼狈。
玉衣规规矩矩福下身道:“奴婢该死,失手冒犯了娘娘,请娘娘惩处。”只是言语之间并无半分敬意。
端妃虽素来对她客气,此刻亦是撑不住了,脸上抽搐半日,终是作色道:“典记无心之过,本宫并不计较,算了罢。”又对皇帝道:“臣妾且去换件衣裳,告退了。”见皇帝答应,转身便出了书房。
皇帝只是沉默,玉衣站在那里,亦是不做声。
过得半晌,才听得皇帝道:“跪下。”玉衣低头跪倒,皇帝森然道:“你是成心的。”
玉衣道:“是。”
皇帝道:“为什么?”
玉衣道:“我讨厌她。”
皇帝怒道:“你就是想讨打?”
玉衣只是不说话。皇帝默了半日,道:“去把藤条取来。”
玉衣答了一声:“是。”便躬身退出。
片刻入得殿来,跪在皇帝面前,双手捧了那根藤条,一语不发。
皇帝只是脸色铁青,接了藤条在手。
玉衣亦不用皇帝下令,便站起身来,除了外服,又过去伏在案上,自己动手除了小衣。
皇帝见她如此,分明是与自己作抗,心下怒火更炽,冷笑道:“典记果然聪明,这回倒是轻车熟路,用不着朕动手了。”也不再言语,扬手便打。
玉衣双手抓着案沿,只是咬着牙关。
皇帝下手却甚是不善,连着几杖皆打在玉衣臀峰之上,玉衣痛极,只是闷哼了一声,却死忍着不肯呼痛。
皇帝只是手起杖落,一时之间,只听得藤条着肉之声和玉衣粗重的呼吸声,不过十数杖,玉衣雪白肌肤之上已是纵横交错,绽起条条鲜红色的杖痕。
玉衣只是死命抓那案沿,指节处只挣的雪白,却终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地上青砖,额上冷汗涔涔,直透过眉毛,淌入了眼中。玉衣只觉眼中刺痛,盍上双眼,两道眼泪终于滑到颊上。
皇帝见玉衣痛极,只是死硬着不肯作声,又重重在玉衣腿上击了几下,道:“你便是让朕打死了你,也不肯认错吗?”
玉衣吃了这几下,只是疼得喘气,并不则声。
皇帝望着手中藤条,怒极只欲再打,忽闻玉衣轻声道:“祀哥哥,你便打死我吧。”
皇帝闻言一愣,只觉仿似在哪里听过这话,手中藤条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呆呆立了一会,道:“你起来吧。”
玉衣却疼得动不得,过了半晌,才撑着起身,着好了小衣,双手只是抖得不听使唤。
皇帝见她连嘴唇都是白的,望着自己,眼里却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痛楚。
默了片刻,忽然抄手将玉衣抱了起来,进了内殿。
(十)
皇帝将玉衣放在床上,自己在床沿上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