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着夜深的凉风,回到王府。方踏进内院,小顺轻声向我道:“王爷,今天来了个客,已经在客房了。找苏公子的。”我泰王府居然有客,还是来找苏衍之?小顺一双骨碌碌的眼睛瞅着我:“王爷,那人说是从扬州来的,姓卢,叫卢庭。王爷要不要见见?”来找苏衍之的我见做什么。不过没听说苏家有什么姓卢的亲戚,大老远的从扬州来找苏衍之做甚?我说:“今天晚了,等明天再说。”
第二天到了公主与符卿书结婚的正经日子,我赶大早起床,胡乱用了些早饭。娘的哥哥婆家的客不好当,早上要赶去宫里看公主上轿,再赶到安国府吃喜酒。苏衍之在小厅等我,虽然前些天礼已经送了,今天见面仍然要有个意思。一块对玉两挂明珠算是给公主的见面添香礼,玉雕的骏马一对外加红封的一百两银子是去安国府进门的上单礼。又临阵背了些客套词句在肚里,跑趟茅厕喝口茶准备上路。趁喝茶的工夫我问衍之:“昨天听小顺说有个从扬州来的姓卢的客人找你。我要见不要?”
衍之还在点查礼封,我伸手拦他坐下倒了杯茶,“方才都看过了没大碍。算我不中用,连累你跟着折腾。”衍之接了我递的茶坐下:“昨天是我家原本的一个旧交,进京顺路来探望。没什么要紧。”轻描淡写地一说,我也轻描淡写地一丢。
宫里面喜洋洋热闹一片,太后拉着公主叮咛了一回,太妃搂着公主哭了一回,皇后再搂着公主哭了一回。正好催妆炮响了三遍,公主上喜轿。
除了在边关的福王,加上我六个王爷都到了,正好相约同去吃喜酒。符小候的老爹花了大本钱,迎亲的队伍从正华门一路排前宫门,六个陪嫁嬷嬷二十个宫女簇拥公主上了华轿,御林军的一个队在前面开道,吹吹打打直往安国府。一路的屋脊上蹲满了看热闹的人民群众。
我和几位王爷绕了别路走,远远赶在车驾前头。在安国府门前遇上了一脸强颜欢笑的孙将军与老子只见过一回的老丈人大舅子周国丈和周国舅,大家金风玉露喜相逢,苦了迎客的行礼。缴了上单礼,功德将近圆满,只剩下观礼与一顿喜酒。
老候爷与符卿书亲自相迎,符小候今天是主角新郎倌,更与别时风采不同,大红袍子衬的相貌华贵逼人。不过照老子看,什么样的男人胸口挂上那朵大红花,都傻了。
我笑着对符卿书拱手道了声恭喜,符卿书也对我拱拱手。跟着是孙将军的一抱拳,从举起到落下都像两只手各绑了一只铅球。我特意等孙将军走在一处,低声道:“今天可挺住了,做戏就做的像些。”孙将军颤抖着嘴唇,对我感激地一笑。
公主嫁人与平常人家不同,开路的御林军先头部队到大门前,公主的轿子还在半路。又挨了半个多时辰,总算缓缓将到。一挂长炮响罢,符卿书迎到轿子前,喜娘嬷嬷宫女簇拥公主下轿,双入厅堂。
泰王爷我是贵客,站在前排。孙将军在正对我的人堆里远远靠着一根柱子,八尺余的汉子,就这么瑟缩地站着。符卿书与公主迈进厅堂,孙将军一张脸白里泛出了灰,颓然低头。可怜天下伤心人。
几尺的路程,几步到头。新人停步,正在我眼前站定。一双如花的璧人。我扯扯嘴角,想再对符卿书笑一个,恐怕老子不在符卿书眼角余光的范围内,因此作罢。
三朝元老马阁老被皇帝指派做媒人,正掂着雪白的须子微笑点头。其实他老人家站的那个位置合该是老子站。
吉时到,要拜堂。孙将军抬起头,两只虎目里满是垂死绵羊的绝望。小公主凤冠上的珠帘轻轻动了动,孙将军忍不住向前挪了挪。
小公主忽然一转头,一声清笑:“孙飞虎,我就知道你要来抢我!”
满堂皆惊,谁都没孙将军惊得厉害。
连我都尚未反映过来的工夫,公主一把抓下头上的凤冠,扬起下巴盯着孙将军笑得山花烂漫。火石电光闪进人群,飞身搂去,孙将军半张着嘴犹在一动不动,公主的头已经靠在胸膛上。
公主脸紧紧贴着孙将军胸前,两个幸福的小酒窝若隐若现:“既然你来抢我,我就同你走!”
孙将军哭了。
天下大乱。
我只看到这里为止,因为一片喧哗混乱的当儿,老子的后颈重重一疼,眼前一黑,信号中断。
再接通的时候世界清明,一间房,一张床,一张桌子一盏灯,还有一个人。
我望着那个人叹气:“符老弟啊,你做什么?”
大红花没有了,大红袍子甩在地上,只穿着一件家常的里袍,站在床头。我揩揩眼,矜贵的气度,还有模样神情,是符卿书没错。
我四处再一望:“这地方……”
符卿书说:“一个别院的内房。”
我摸着后颈撑着另一只胳膊坐起来,试探地问:“公主……”
被新娘子在拜堂的时候砸了场的当事人新郎倌无所谓地跟我说:“从跑到抓到宫里,圣上再御审定案,我娘再跟太后哭诉,我爹再被传了问话。怎么说都要折腾几天。估计等到同孙将军功德圆满要过些曲折。我趁乱带了你出来,这地方僻静,轻易找不到,止有你我。”
想来也没别人敲昏泰王爷,原来是符卿书下的手。我干干一笑:“那你今日的亲事——”
符卿书淡淡道:“我早料到公主今日有这场折腾,再后的事情关不到我。正好趁今日把该清的事情清一清。”
老子眼睁睁看着符卿书俯身下来,一把拎住了老子的领口。“早先因为时候不到,估计着你还有托辞。我忍到今日,公主也闹罢了。也该是个了结了。”
话到这个份上,纸也没了窗户也通亮了,我再陪笑脸也不算个事儿了。
我被符小侯勒得两眼几欲翻白,硬挤出一口气来叹:“符老弟,别的话我不多说,我马小东实在不是个东西。我如今也告诉你句良心话。其实我心里头一直都向着衍之,可就这么着又倒了一边给裴其宣。到如今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