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琴何须剑

作者:酥油饼

  一场比斗结束,竟有陆陆续续的掌声响起。

  穿着突厥士兵服饰却说着中原话的人走到场上,对塔布抱拳道:“我们来一场!”他似乎知道对方听不懂,还用手指比了比。

  何容锦一看他举重若轻的步伐,便知此人武功极高,绝非竭力的塔布堪比,便用中原话道:“刚才已经是他的最后一场。”

  突厥士兵道:“为何?”

  “因为他已经连比了十场。”

  突厥士兵道:“那我先预约明天的!”

  何容锦道:“抱歉,不行。”

  突厥士兵沉声道:“这为何?”

  何容锦道:“因为我们明天另有他事。”

  突厥士兵看看他,又看看塔布,遗憾道:“本想见识见识西羌的绝学,可惜没有机会了。”

  何容锦眯起眼睛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西羌人?”

  突厥士兵道:“别人说的。”

  何容锦恍然道:“你就是赖在银虎师中的中原高手。”

  突厥士兵道:“我们并非赖在那里。”

  “哦?”

  “阿右说得对,我们是非常光明正大地吃他们的喝他们的睡他们的。”一个穿着突厥士兵服的少年从人群中探出头。士兵服在他身上显得既宽又长,加上那张稚嫩的脸,仿佛偷穿大人衣服的孩童,十分古怪。不过真正令何容锦在意的却是他身后的人。

  此人同样一身突厥士兵服,但是神光内敛,气息若有似无,武功之高恐怕已臻化境!

  何容锦似乎明白为何那个银虎师为何会对这群人如此头痛了,任何人遇到这样的高手都会头痛。

  “我来这里这么久,还是头一次遇到你说什么我能听懂我说什么你也能听懂的外人。真是一见如故!”少年感慨道。

  何容锦微笑道:“多谢。我们还有事,须先走一步。诸位,请。”

  少年疑惑地看着后面那人道:“阿策,为什么他们说要先走一步,却请我们走路?难道他们说的先走一步真的就是走一步,剩下那些步子全都交给我们来走?”

  何容锦虽然不觉得自己多么精通三国语言,但是这么多年来,还从未遇到过听不懂这三国语言的情境,而这头一次便在这个少年身上破例了。尽管这个少年说的每个字每个词他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当它们连在一起成了句子之后,就十分难以理解。

  祁翟见他们说得有来有往,忍不住问道:“他们是什么人?在说什么?”

  何容锦想了想道:“我说我们要回去,他们说……走好。”

  祁翟道:“可是他的话似乎很长?”

  何容锦面不改色道:“中原乃是礼仪之邦,说话自然很客套。”

  祁翟道:“原来如此。”

  何容锦向祁翟躬身道:“使节大人请。”

  祁翟看了阙舒一眼,见他不反对,才转身朝小可汗府走去。

  阙舒和塔布紧随其后,何容锦跟在最后。

  即使走出一段路,少年与他身后男子的对话依旧断断续续地传到他耳中。

  “阿策,我觉得那个大胡子是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刺客,他混在他们中间的最大目的就是折磨他们!”

  “他并不是他们中间武功最高之人。”

  “但是他手里掌握着其他人的秘密,所以其他人都对他俯首帖耳。一旦他们不听话,刺客就会把他们喜欢半夜咬着鞋子睡觉,早上必须对着尿壶唱歌之类的怪癖宣扬出去。”

  “……或许他是身份最高之人。”

  “可是这样不狗血不刺激啊。”

  “……”

  15、刻骨铭心(五)

  何容锦心头一凛。连这样素昧平生的人都一眼看出阙舒在使团中的地位,难保确珠等人不会察觉。如今突厥国内情势紧张,各路人马各显神通,阙舒身份一旦暴露,且不说是否会引来其他人的算计,单是猜忌二字便可令整个西羌使团在突厥举步维艰!

  这一点既然他能想到,祁翟当然更能想到,可是为何他竟毫无动作呢?

  何容锦想起往事,面色一沉,推车的手不禁停了下来。

  阙舒虽然走在前头,却一直侧耳倾听后面的动静,一听轱辘不动,立即回过头来。

  他一停,塔布和祁翟自然也停了。

  何容锦这才发现自己成了关注的焦点,正要继续前行,却见阙舒走到他的身后,推起车来。他皱眉道:“不敢劳驾。”

  阙舒道:“你连刺驾都敢,有何不敢劳驾的?”

  何容锦抓着扶手的手紧了紧,下意识地举起葫芦,却被阙舒一把捏住葫芦口。

  “你不嫌管得太宽?”何容锦不悦地问。

  阙舒道:“我只嫌管得不够宽。”

  何容锦道:“可惜有些事,你管不得。”他说着,手腕一抖,葫芦便从阙舒手中滑了开去。

  阙舒反手去夺,却被何容锦一掌震开!

  塔布和祁翟听到动静,双双回身,却已慢了半步,何容锦正仰头喝酒,酒从嘴角两边潺潺流下,直落衣襟。

  “王……”塔布担忧地看着阙舒。

  阙舒刹那间怒意直冲顶冠,却又稍纵即逝,继续推车向前。

  何容锦灌酒的手微微一顿,慢慢放下葫芦,反手擦了擦嘴角,默不吭声地看着前方。

  塔布怕他们再起争执,何容锦出手伤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旁。

  祁翟照旧走在最前面,只是放缓了脚步,不致离他们太远。

  四人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府内。门房看到何容锦,忙道:“小可汗有令,请总管送使节回房之后,去书房见他。”

  何容锦点头道:“我知道了。”

  祁翟转头道:“我们是否回来得太晚了?”

  何容锦道:“大人多虑。”

  祁翟一笑,不再追问。

  至住所门前,阙舒看着何容锦欲言又止。奈何何容锦低头看手,若有所思的样子,连眼角余光都吝啬给予,使得阙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塔布想出言提醒,却被祁翟以眼色制止。

  阙舒按捺不住,冷笑道:“好。”

  何容锦充耳不闻。

  阙舒甩袖大步进屋。

  塔布道:“将军,你,你这又是……又是何苦?”当年的事恐怕连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是是非非对对错错,他一个旁观者更是无权置喙,只能长叹一声进了门。

  祁翟看着何容锦低声笑了笑,“将军风采一如当年啊。”

  何容锦道:“你也是。”

  祁翟道:“不,我老了。人老的时候,总是不免想到过去,而且总是想那一段最不光彩最黑暗的过去。”

  何容锦摸着葫芦。

  “想当年,我与将军同在闵敏王帐下,我佐理政务,将军主掌军事……”

  “在你眼中这是最不光彩的过去?”何容锦讥嘲道,“那祁翟大人如今一定光明正大风光无限得很了。”

  祁翟道:“将军果然对我成见极深。”

  何容锦道:“你做过什么,心知肚明。”

  祁翟道:“我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我了解闵敏王,也了解你……”何容锦顿了顿道,“非常了解。”

  祁翟沉吟良久,才深吸口气道:“为西羌,我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