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泽死去之后,清迈也没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了。
方迟将善泽的事情秘密汇报给史峥嵘,隐去了谢微时的部分。得来的是史峥嵘一通严厉的责备,命令她立即回国,外加一条信息。
前者她完全无视。那条信息则告诉她:善泽没有子女,所有财产交由国际某财富管理公司托管,死后受益人为Mae Lampong中居住的善姓族人。但在善泽死亡一个小时之后,一封技术专利收购要约函发向该财富管理公司,以三千万美金的价格收购善泽名下所有的血液技术专利。善泽的代理律师签署了该要约函,随即发生了技术专利的实质性转移。
发出收购要约的,是一个叫Lenin的人。
Lenin,列宁,一个俄罗斯名字,难道就是wither吗?
但关于wither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掠夺者给她的提示和线索,中间的前因后果,还存在着许多的谜团。方迟冷静下来之后,觉得在还没有摸清掠夺者的身份之前,不宜汇报给十九局。
说到底,一个十九局都不知道其存在的人,为什么掠夺者会知道?这件事,非常的古怪。
谢微时买了回程机票。这天回燕市的机票已经没了经济舱和商务舱,谢微时便直接订了头等舱。
来泰国这些天花的钱,都是谢微时刷的信用卡。
方迟等着谢微时换完登机牌出来,说道:“还得上吗?”
谢微时浅浅一笑,搂过她来在额头上吻了一下:“不就是回去多接几单生意么。”他好像忘了最开始的“金主论”了。
他的怀抱结实而温暖,身上有清爽的薄荷香气,让方迟的心情很好,踮起脚尖来在他颈侧回吻了一下。然而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正和不远处的一个姑娘相遇。
那个姑娘长身玉立,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是现在少见的古典美。方迟看着她修长如一段白玉的胳膊,觉得她天生应该去拉小提琴。
但这个姑娘现在正看着她。或者更准确地说,在看着谢微时。因为她的目光正好和那个姑娘对上,而那个姑娘并没有移开目光——一般的东方人,尤其是中国人,陌生人之间,都会避免目光接触。
姑娘眸中有几分困惑,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走过来。方迟转身,从包中摸出口罩,递给谢微时:“要上飞机了,戴上吧。”
……
飞机上的头等舱配备有虚拟现实娱乐系统,并且能够登陆Maandala,几乎所有头等舱乘客一上飞机,就沉浸其中。
谢微时拿起座位旁边的虚拟现实眼镜看了看,自言自语道:“竟然是O记最新的那款眼镜。”
方迟淡笑:“国航和O记有合作你不知道吗?O记这款虚拟现实眼镜主打中高端客户群,最早的体验推广就是从国航头等舱做起的。”
“这款眼镜是有隐患的。”谢微时拿着眼镜说,“你应该看过眉间尺写的那篇《O记新一代虚拟现实眼镜设计谍照及全方位解读》,里面提到过O记这款虚拟现实眼镜最大的特色其实是采用了’混合现实’技术,也就是同时具备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的功能,是吧?”
方迟点头。这款虚拟现实眼镜十分的轻薄,其设计就是为了让用户日常也能够佩戴,从而发挥其增强现实(AR,Augmented Reality)的功能。只不过这是O记第一款混合现实产品,所以这副眼镜的实验性和概念性更强,许多普通人是不会花那么多钱来买这样一个初代产品的。
“那篇文章里面还提到了这款眼镜的一个自带的小功能——放松和冥想训练。”
方迟皱眉。这个功能她确实没什么印象。这就和绝大多数电子产品一样,总是带着一堆乱七八糟设计者自以为贴心然而十分鸡肋的功能。
“这个功能虽然不起眼,但其实其中别有文章——它不是普通的放松和冥想训练,而是利用了脑电波检测技术。O记显然有发展脑电波技术的野心,尽管目前这方面的技术还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但是他们已经提前在这款眼镜里预设了这个模块。”
“你的意思是……”方迟思索着,“假如O记的虚拟现实眼镜系统被破解,有人想拿这个模块来做文章的话,就麻烦了?”
谢微时笑笑:“是的。就当我是杞人忧天吧。目前还没有看到有这种事情出现。”
方迟好奇道:“这件事连做硬件测评的人都没有写到过,你怎么知道?”O记的作风,向来只有一项技术彻底成熟之后才会大规模宣传。这个功能,目前显然只是埋下伏笔,并没有让外部的人知晓。
谢微时道:“眉间尺的那封邮件,我把它彻底解码之后,发现里面有许多隐藏信息。其中就包括脑电波模块的说明。眉间尺最初应该是拿到了这款眼镜全部的破解资料,但是只是有选择性地放了出来。我不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有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方迟听明白了谢微时的意思,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从他最早在Maandala初创时期就发现了虚拟电子显示系统和环境模拟系统的bug、却一直隐忍不报直到数年之后的现在发动入侵开始,她就觉得眉间尺这个人的心机深不可测。
他虽然一直在昭示正义,可是这种正义是他精心选择的结果!而那些精心选择的正义背后,是他对各种系统漏洞的持续利用。
对于O记这款虚拟现实眼镜的隐藏功能,他继续秘而不宣,难道真的不是别有居心吗?方迟已经开始怀疑了。眉间尺的行为不可预判,这更加增大了观察他的难度。
“谢微时。”方迟低声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调查眉间尺了吗?”
“只是一种感觉。”谢微时说。
“什么感觉?”
“一种熟悉的感觉。”谢微时慢慢说道,“就好像……我已经认识了他很久似的。”
方迟说:“我在十九局的时候,时常以直觉来作为行动的判断。为此经常受到上司的批评。我的直觉十有八*九是准的,然而一旦错一次,却也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男人,也有直觉的么?”
“出现的时候不多。大概到现在为止,也就出现过两次吧。”
“如果眉间尺算一次的话,还有一次呢?”
谢微时淡淡道:“冷泉陵园里第一次看到你,我觉得自己摊上事儿了——这算么?”
方迟有极强的反监听意识,两人说话的声音极低,几乎都是在对方的耳边说。谢微时这句话一说出来,方迟的耳畔却是微微一热。
她侧过头去,说:“别开玩笑。”
谢微时笑了笑。
……
从清迈飞回燕市得四五个小时。谢微时以游客模式登陆Maandala,看了会新闻,又看了个虚拟现实电影,便索性取了虚拟现实眼镜,戴着口罩躺在椅子上睡了。
方迟心道,他果真是对Maandala没什么兴趣。放眼望去,头等舱中的几乎每个人都头戴虚拟现实眼镜,面露笑容,显然在Maandala中玩得很开心。只是她又注意到那个白裙子的姑娘——她就坐在与他们相隔几个座位的地方。她没有戴虚拟现实眼镜,而是拿了本书。然而她看得似乎并不那么专注,时不时地就瞄了过来——方迟这一看,视线恰好和她对上。
她确信之前没有见过这个姑娘。
而这个姑娘,应该也不是对她感兴趣,而是——一直在观察谢微时。
看来很有可能,这个姑娘曾经认识谢微时,而且是在谢微时失踪之前。否则,她不会表现得这么古怪,想要确认,却又不敢确认的样子。
无论她是什么人,都和她没有关系,也最好不要有任何关系。方迟淡漠地想,戴上虚拟现实眼睛,登陆了Maandala。
她上线之后,Reboot的消息立即弹了出来:“还活着哪!”他贱贱地吐槽。
“托你的福,活得挺好。”方迟没有用语音,直接敲字过去。
“去哪了?”
“国外。”
“呸!知道是国外。听说有男朋友了?”
“你怎么知道?”
“道明叔说的。”Reboot和她一样称呼何心毅叫道明叔。
何心毅这个大嘴巴。方迟在心中暗暗把他骂了一通,只得说:“是啊。”
“谁啊?谁降得住你这个妖精?”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她最见不得Reboot跟她拐弯抹角。
“咳。想跟你多说几句话都不成?好吧好吧,哥直说了,道明叔不是联系不上你嘛,他也不知道你Avatar是什么,就托我让你早点回去,说遇到了一个病人,特意告知你一下。”
“什么病人?”
“盛清怀的儿子,盛放。”
“盛放?他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会到道明叔那里?”
“很奇怪的病。道明叔跟我描述是,盛放已经分不清楚虚拟和现实了。他把现实中的人也当做Avatar,在现实生活中的模式,和在Maandala中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过去从来没有出现过Maandala成瘾的病症吧?”
“反正哥是没听说过。姐姐啊,这个病例对我们Maandala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你赶紧回来吧,道明叔也查不出来病因。有一天没有看住盛放,盛放直接从病房的窗子上跳下去了,他觉得和在Maandala中一样,从高处跳下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幸好啊,只是摔得腿骨折了,没出人命。医院也是急坏了。哦对了!出了这事儿之后,盛清怀就申请十九局的特批,准许他临时自由活动,到医院照顾盛放。”
“我已经在回燕市的飞机上了,今天下午就到。”
“那就好那就好!等你啊!”
“我不在燕市的这几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有啊!眉间尺发出了善泽的地理坐标,善泽立即就被人杀了!妈的!上一次眉间尺群发所有用户的公共邮件,我们没有封禁这个功能,因为这个口子我们自己也得用啊,广告系统和通知系统都得用到’所有用户’的群发功能。但这回出了这事儿,史峥嵘直接一封红头文件下来,要求我们禁止公共邮件的’所有用户’群发功能,彻底堵死这条路!这得让我们损失多少广告费啊!现在大爸爸都还在和十九局交涉,逼着我们拿替代方案呢!”
Reboot骂骂咧咧的,又说:“这个眉间尺,简直就是哥的灾星!只要他出来一次,我们安全团队就得通宵一个星期修复bug,操!一个月起码出来一次,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还有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