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大人,我有一个请求。”女子说。
“什么事?”“听说安倍晴明大人能使用方术,操纵式神,行种种不可思议之事,都是真的吗?”“既然您听人们这样说。或许确有其事吧。”博雅回答得很含蓄。
晴明不时展示出的方术。连博雅也数度惊讶不已。不过,那些事是不适合落于言诠的。
“是确有其事吧。”“嗯,可能吧。”博雅的回答让人捉摸不定。
女人沉默着,好像有什么事难以决断,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一次,在五天后的七月初七,相扑士们会举行宫廷赛会。那时,真发成村大人将与海恒世大人举行比赛,这件事您知道吗?”“知道。”博雅点点头。
真发成村是左最手。
海恒世是右最手。
“最手”是当时相扑的最高级别,等同于“大关”。今天。“横纲”成了最高级,而“横纲”是自“大关”后新生的称号,当初并不是表示级别的词语。表示相扑级别的,不同时代有不同的称号。
真发成村与海恒世这两位左右最手,会在本次宫廷赛会上较量一番,这件事博雅当然知道。
“如今,在皇宫里,公卿们都在猜测到底哪一方会赢呢。”“是吗……”“您有什么事吗?”“唉……”女子缄口不语。
过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说:“您能不能替我请求安倍晴明大人,让某一方输下阵来——”“……”博雅一时哑口无言。
这个女子到底在说些什么呢?他弄不明白女子葫芦里装着什么药。
“能不能请安倍晴明大人使用一些方术,让右最手海恒世大败而归呢……”女子再次开口请求。
“这、这种事……”对这个问题,博雅无法回答。
此时,从帘子下面,露出一只雪白的玉手。
当那只手抓住帘子一角时,帘子轻轻地自下而上,升了起来。
身着烟柳图案的艳丽和服的女人的姿影呈现在眼前。
薰衣香的气味更加浓郁了。
那是久违十二年的容颜。
这次不是朝着月亮,而是正面凝视着博雅的脸膛。
在月亮的清辉下,女子的容颜明明历历。
十二年的岁月流痕印记在她的脸上。
面颊的肌肉因不堪重负而下垂,在嘴唇的两端,也出现了皱纹。
在眼角周围,在额头上,也有了皱纹,在月光下看得一清二楚。身体似乎长出了赘肉。
面容还是清瘦,但分明与以前不同了。
博雅一时茫然失措。
并非因为瞥见女子身上十二年的岁月流痕,而是女子对此毫不隐藏的坚强意志,令他不自觉地退缩了。
一位身份高贵的女子,即使在月夜,在男子面前如此抛头露面、大胆相向,也是从未有过的事。
到十五六岁时,女子已经嫁作人妇,是这个时代的普遍现象。
于此,女子深刻的觉悟才历历可见。
博雅不知道如何作答才合适。
“我会拜托晴明的。”这样的话是不能乱说的。
可是,对这个女子,是说不出“那是不可能”之类伤人的话的。
在凝视着博雅、向他求助的女子的眼眸中,一种难以言表的深沉的悲哀在悄悄燃烧,那种火焰在她的眼中久久不去。
博雅实在难以应答。
他的心似乎被劈成了两半。
就算问出“为什么”,听她讲明了理由,也是不可能答应她的。
办也好不办也罢,有决定权的不是博雅,是安倍晴明自己。而且,就算自己拜托他,晴明也不会接受施咒的主意的。
博雅无奈之余。只有沉默以对。
“……”“实在是抱歉了。”女子突然说。
“这种问题是不可能有答复的……”寂寥的笑意浮过女子的唇边。
“刚才所说的事,您就忘了吧。”女子低下头去,帘幔徐徐降落,把她的身影隐藏起来。
博雅张开口,却难以成言。
轱辘轱辘——仍像十二年前那样,牛车又开始走动了。
“或许……”博雅说。
可是,牛车没有停下来。
从渐行渐远的牛车里,传来女子平静的声音:“真的是一支好笛子啊!”博雅在月光下伫立良久。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晴明叹道。
“当时我跟她是无言以对的。如今,在这里喝酒,想起了细节,胸中还痛苦不堪。”博雅把眼睛埋下来,视线落在手中的杯子上。
倒满清酒的杯子,没有送到嘴边,而是放到廊沿上。
“不过,晴明,我是不会拜托你使用什么方术让海恒世大人败阵的。”“是这样。”晴明点点头。
“当然也会因事而异,不过这种事恐怕无法商量。”晴明直截了当地回绝了。
“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肯定是有相当复杂的情况吧。”“嗯。”“对她的烦恼。我是一筹莫展啊……”“博雅。其实她也明白,她懂得自己所托之事是何等鲁莽。”“也许吧。”“因此她才自己先行离开的。”“你真是洞明事理啊,晴明。正因为如此,一想起那先行离去的人的心情,我就会更加难过啊。”博雅长长地叹息。
“晴明,在我内心中,好像蛰伏着一种奇怪的因子。”“哦?”“比方说吧。就算是无法办到的事,就算是有违人道的事,如果是为了她,我也想倾力奉献。这种情怀一直挥之不去……”“博雅,你是不是对她旮隋——”“是。”博雅取杯在手,泯了一口清酒。
“跟十二年前相比,不仅年岁增加,也更加消瘦了。”“……”“她不过才三十出头吧。在我看来,这种年岁的风韵,那种人比黄花瘦的境遇,更叫人牵挂。”“有关宫中的相扑大会,她提及了?”“嗯。她希望在海恒世大人与真发成村大人的较量中。
让海恒世大人输掉。““有关比赛胜负,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呢?”“我怎么猜得出来,晴明——”“这次比赛,确实是位居中纳言的藤原济时大人向天皇报告才定下的。”“嗯。那是因为济时大人非常喜欢恒世大入。”“海恒世大人与真发成村大人进行比赛,这还是第一次吧。”“是的。”“作为一位相扑士,真发成村大人的年岁应该已经不轻了吧。”“大概四十出头了。”“海恒世大人呢?”“还没到三十的样子。”“哦。”“宫中议论,多数认为年轻的恒世大人会取胜。”“应该是吧。”“不过,希望成村大人胜出的人也不在少数。”“取胜,跟希望某人胜出。意思并不一样。”“不错。就是那些口头说祈盼成村大人获胜的人。在谈及真正的胜负时,还是认为胜出者将是恒世大人——”“情理之中啊。”“成村大人的身体跟以前相比,缺少了张力,减少了光泽,不过,跟年轻人一起练习时,还是能轻易把他们扔到场外。”“可那些年轻的练习者并不是最手啊。”“是啊。”“话说回来,博雅,你在堀川桥边遇到的人,到底为什么希望海恒世大人落败呢?”“或许是真发成村的妻室也未可知。”“这么说来……”“我固然关心比赛的进展,可她的情形,才是真正让我惦念在心的。”博雅不禁再次长长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