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

作者:梦枕貘



    “回家之后,实次对此不能释怀。于是,他命人去看看那所房子的情况……”“结果呢?那屋子里是不是死了人什么的?”“你很清楚嘛,晴明。前去打探的人回来对实次说,屋里原有一个年轻姑娘,长期卧病在床,可就在那天中午去世了。”“原来如此。”“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的阴魂啊!”“会有吧。”“哎,晴明,难道非人也非动物的东西,也会出怪事吗?”“那是自然。”晴明回答得很干脆。

    “我指的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啊。”“即使没有生命,灵也会附在上面。”“真的?”“什么真的假的!灵可以附在任何东西上。”“油瓶上也行?”“对啦。”“难以置信。”“不仅仅是油瓶哩,就连搁在那里的石头也有灵。”“为什么会这样呢?人或动物有灵,我能理解。可是,灵为什么要附在油瓶或者石头上呢?”“呵呵。那么,人或野兽有灵,岂非同样不可思议?”“那倒是顺理成章的。”“那么,我来问你。为什么人或野兽有灵,你一点也不奇怪?”“那是……”博雅刚一张嘴,便语塞。

    “用不着问为什么嘛。人或者动物有灵,是理所当然的。”“所以要问你:这是为什么?”“因为……”博雅又张口结舌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的,一想就突然变得不明白了。”博雅说得倒是坦率。

    “听我说,博雅,假如人或野兽有灵是理所当然的,那么油瓶或石头有灵也毫不奇怪。”“哦。”“假如油瓶或石头有灵是不可思议的,那么,人或野兽有灵也是不可思议的。”“嗯。”“好吧,博雅。所谓灵,它原本是什么?”“别难为我,晴明。”“灵和咒是同样的。”“又是咒?”“把灵和咒看成不同的东西,肯定可以。看成相同的东西,肯定也可以。关键在于如何看待。”“哎呀,噢……”博雅满脸疑惑地点着头。

    “假定这里有一块石头吧。”“噢。”“也就是说,作为它天生的宿命,它身上带有‘石头’的咒。”“噢。”“好。假定我这个人,拿那石头去砸死了某个人。”“噢。”“那么,这块石头是石头,还是武器呢?”“嗯……”他嘀咕一下,然后说道:“既是石头,又是武器吧。”“对呀,博雅。你很清楚嘛。”“清楚啊?”博雅苦着脸点点头。

    “我所说的灵与咒是同样的东西,就是这个意思。”“是吗?”“也就是说,我对石头这东西施了‘武器’这个咒。”“说起来,之前你倒是说过这个意思,所谓名,就是最简单的咒。”“咒也是多种多样的。名也好,把石头当武器使用也好,在施咒这件事情上是一样的。这是咒的基本道理。任谁都可以的……”“噢。”“从前有所谓‘形似则灵附’,那可不是乱说的。”“……”“外形也是一种咒。”“噢……”博雅又糊涂了。

    “假定这里有一块人形的石头吧。”“噢。”“也就是说,它是被下了‘人’这个咒的石头。这咒是越像越强的。于是石头的灵便带有人的灵性,虽然很微弱。这么一点灵性并不能够起什么作用,但是,如果人们因为它像而去朝拜它的话,对这块石头下的咒就更强大,它所带的灵性就变得更强了。”“原来如此啊!”“时有怪事发生的石头,就是这种被人膜拜了数年、甚至数十年的石头!”“原来是这样。”“所以嘛,原本是单纯的泥土,被人揉捏、烧制成瓶子的话,就是把‘瓶子’的咒,施以揉捏、火烧诸多工夫之后,加在泥土上的。这样的瓶子之中,有个别的闹闹鬼、出点祸害,也就不难理解了……”“实次的油瓶事件,也属其中之一吗?”“也有可能是没有具体模样的鬼,取了油瓶的模样吧。”“但是,鬼为什么要变成油瓶的模样呢?”“连这个都知道就不可能了,毕竟我也没有亲眼看见。”“这就放心了。”“为什么?”“我原以为你无所不晓嘛。你什么都知道的话,别人也太没劲了……”“呵呵。”晴明微笑着,又往嘴里丢鱼干。

    晴明“咕嘟”喝了一口酒,看着博雅。

    晴明颇有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实在是不可思议啊。”“什么事不可思议?”“比如,你在这里,石头在那里之类的事。”“又来了!晴明……”“所谓‘在’,是最不可思议的……”“你说的那些咒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呢。”“哈哈。”“哎,晴明,你不要说得太复杂好不好?”“很复杂吗?”“你的话不要太难懂才好。石头归石头,我归我,不是挺好的吗?这样一来才喝得痛快嘛。”“不,博雅,我一边喝酒,一边跟你扯皮,那才开心呢!”“我可不开心了。”“那可就抱歉了。”晴明根本没有丝毫歉意。

    “哼。”晴明替一饮而尽的博雅斟上酒,看着他。

    “博雅,今天为什么事登门?”他轻声问道。

    “哦,有这么件事,其实是想请你帮忙。”“噢?”“这事非你这位阴阳博士不可。”阴阳博士———隶属于大内的阴阳寮,负责天文、历数、占卜的阴阳师被人们这样称呼。

    阴阳师负责看方位、占卜算卦,连幻术、方术之类也管。在从事这一职业的阴阳师里面,晴明是独树一帜的。

    即使在行阴阳秘事时,他也不拘于古法。他毫不犹豫地舍弃烦琐、虚饰的部分,按自己的做法进行。

    即便如此,在某些公开场合公事公办时,也能够根据具体情况,无可挑剔地把秘事做下来。

    他不仅对民情物理了如指掌,甚至连在京城某个角落卖身的女子是谁都心知肚明,他还能够在雅集上出人意料地挥毫作诗,博得贵介公子们的满堂喝彩。

    他就像一朵云一样,令人捉摸不定。

    这么一个晴明,和老实憨厚的博雅,却不可思议地投缘,把酒言欢的友谊一直保持着。

    “是什么事要我帮忙?”晴明这一问,博雅便说开了。

    二

    “我熟悉的武士中,有一个叫?原资之的人……”喝下一大口酒之后,博雅开讲了。

    “嗯。”晴明边小口地抿着酒,边凝神听着。

    “这位资之今年该有三十九岁了。他直到前不久还一直管着图书寮,但现在已辞职,当了和尚。”“他为什么要做和尚?”“将近一年前,他的父母亲同时因病去世了。他因此起了别的念头,就落发为僧了。”“噢……”“下面我要说的事———资之所去的寺庙是妙安寺。”“西边桂川河的那所寺院?”“正是。就在过了中御门小路,再往西一点的地方。”“那么……”“他法名寿水。这位寿水法师立意超度父母亲,抄写《心经》。”“哦。”“一天十次,持续一千天。”“好厉害。”“至今天为止,终于百日出头了。但大约八天前起,寿水这家伙正为一件怪事所烦扰。”“怪事?”“对。”“什么怪事?”“无非就是与女人有关的怪事嘛。”“女人?”“一个颇为妖艳的女人。”“你见过了?”“不,没有见过。”“那你怎么知道的?”“资之———也就是寿水,是他这么说的。”“好啦好啦,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怪法。”“这个嘛,晴明……”博雅又伸手去拿杯子,一口酒下肚之后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