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红尘

作者:独木舟

    后来我们三个人陪闵朗一起回了趟乡下,把他奶奶的骨灰送回去安葬。在大巴车上的时候,我瞥到闵朗握住了徐晚来的手,而她也没有挣开,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

    坦白讲,闵朗当时的神情就像一个终于得到了遥控飞机的小男孩。离开乡下之前的那天晚上,我们顺着木梯子一起爬到房顶上,记忆中那晚的月亮特别大,特别白,一地清光。我们坐在屋顶上看着远处,群山之中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我靠着简晨烨说:“喂,有点想哭。”

    而坐在我们旁边的闵朗和徐晚来,却没有认真欣赏风景,而是在拉拉扯扯做一件怪怪的事。

    我假装不在意,其实注意力全在他们身上。闵朗手里拿着一个玉镯子拼命地往徐晚来手腕上套,徐晚来拼了命地躲,两人谁也不说话,就是沉默着反反复复地我拉你扯地折腾,当时那个状况看起来特别像闵朗非要徐晚来做童养媳。

    最后还是简晨烨开口说:“徐晚来,你就戴着吧,你不戴的话闵朗会去死的。”

    那个玉镯子是闵朗奶奶留给他的,我猜测大概是老人家说过将来要送给孙媳妇之类的话。最后的最后,那个镯子戴在了徐晚来清瘦白皙的手腕上,而闵朗的脸上,出现了那么多天来唯一的一次笑容。

    往后这么多年,他身边的女孩子一个比一个有性格,一个比一个漂亮,但是——是女朋友也好,说得难听点是床伴也好,没有任何一个姑娘再让我看到过那个样子的闵朗。

    乔楚站起来,走到冰箱前拉开门,直接开了一罐啤酒仰头就开始喝,我猜想那些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到了她的胃里,大概会成为一簇一簇的蓝色火焰。

    “很好,”她说,“很好。”她又开始喝。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一分钟之内把整罐啤酒就这么灌完了,现在,她好像缓过来了一点儿。“昭觉,你接着说。”

    “已经没什么要说的了,徐晚来后来去了意大利学时装设计,而闵朗开了这个小酒馆,听说她在国外交了男朋友,而他的风流事迹更是人人皆知。后来他们没有在一起,没人知道为什么,就像那个下午阁楼上的秘密。”

    乔楚回过头来看着我:“你为什么突然向我提起这个女人?”我望着她:“乔楚,徐晚来就要回来了。”

    距离清羽Party还有一周的时间,我收到了邵清羽群发的信息:主题定好了,女生全部要穿黑色礼服裙,涂红色唇膏,着装都给我统一啊,不然不准入场!

    群内哀鸿遍野:作死啊,这么冷的天你要老娘穿裙子!冻死了你赔不赔啊!就是啊,你要是夏天你这么玩也行,现在是冬天啊神经病!

    ……我看着那些消息在手机屏幕上连番滚过去,没有一个人说我想说的话。

    冷,这不是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是黑色晚礼服。邵清羽这个神经病,她真是完全没有考虑过我的处境,如果是平时,我或许还可以求助一下乔楚,可是眼下她刚刚被徐晚来和闵朗的事冲击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去给她添麻烦。

    似乎只有一个办法了。我给邵清羽单独发了一条信息,我说:清羽,我就不去了。打电话过来的人不是邵清羽,而是齐唐,他那边有点嘈杂:“我和清羽在一起吃饭呢,你为什么不去?”我干干地笑了两声:“不想去不行吗?”“我也会去啊。去嘛,就当分手了散散心,说不定能认识更帅更优秀的男人呢。”“齐唐你说话怎么跟个大婶似的……”我顿了下,低声问,“你旁边有人吗?”

    过了片刻,那点嘈杂的声音消失了,齐唐的声音传了过来:“现在没人了,我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好了,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就说出来吧。”

    “齐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跟你说这些,其实我应该直接跟清羽说的,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对着她会说不出口……”莫名其妙地,一种很委屈很委屈的感觉充盈在我的心里,眼泪开始无声地流下来,“我不想去,齐唐……我觉得那个场合跟我没关系,就算我能借到礼服裙站在那里也只会像个格格不入的小丑……可能我这么说,你也没办法理解,但总而言之,我不想去……你帮我跟清羽说说,好吗?你帮帮我……”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他对我说:“叶昭觉,你别哭,我会帮你的,你相信我好吗?你别哭。”

    他的声音非常非常轻,就像春天里纷飞的柳絮,有一朵,落在了我的掌心。

    被快递叫醒的那天早上,距离新年只有三天了,快递单上没有寄件人的地址,我有点纳闷,最近根本没买东西,联想起平时看到的那些社会新闻,我真害怕这里面是一个炸弹。

    坐在沙发上,我拆开最外面那层快递的盒子,里面还有一个黑色的盒子,上面简单地印着Valentino(华伦天奴)这行字母,那一刻,我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就连两只手也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就算是傻帽也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盒子上有一只白色的信封,我急忙打开来看,卡片上是很简短的几句话:

    按照你的身高我选了8码,如果不合身的话尽快联系我,可以换。陈汀送你的那枚胸针可以拿出来配了。

    你再也不是没有晚礼服的女孩。落款的那个名字是,齐唐。

    我慢慢地把那张卡片放到一边,慢慢地打开了盒子,很奇怪,这些动作好像都不是由我自己完成的,这种感觉真是无法形容。

    当盒盖完全被打开的时候,我看到了那条黑色的裙子被整整齐齐地叠在盒子里,我连碰都不敢碰它,因为这一切实在是……太不真实了。

    我颤抖着打通了齐唐的电话,他一接起来我马上就说:“我不能收这条裙子。”

    齐唐没有作声。我接着说:“我请你帮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我很明白。”齐唐直接打断了我,“但这是我的意思,上次你接下陈汀那个项目完成得那么好,我连一句表扬的话都没公开说过,这是你应得的奖赏,不算欠我人情。”

    “可是,这也太贵重了……”我知道他只是找了个借口让我穿起来心安一点,“齐唐,我真的很谢谢你的这份心意,可是我怎么好意思。”

    “叶昭觉,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这么小家子气。难道你认为你这辈子都没有可能回赠我等价礼物的机会了吗?再说,这点钱对我来说又算什么。”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别啰唆了,去试试大小。”他说完之后就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这真是一条很美很美的裙子,当我穿着它站在浴室温暖的黄色灯光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我不敢碰它。

    我不认识自己了。我不认识那个穿着奶牛斑纹睡衣的叶昭觉了。

    潜意识里,我知道,我一旦穿上了它,就不可能舍得脱掉,尽管我知道自己不配。

    乔楚倚着门框看了我半天,忽然轻声笑了:“昭觉,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齐唐和他那个作死的女朋友长不了?”

    我呆呆地转过去看着她,不明白这话里的含义是什么。“那天他和邵清羽一起来找你,我看到他看你的时候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推测一点都没有错。”“那个人,他喜欢你啊。”乔楚拿着齐唐手写的那张卡片,轻声说。

    仿佛有一万颗原子弹在我脑袋里爆炸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有一种强烈的被刺痛了的感觉,乔楚的这句话中有某些模糊的东西,刺痛了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