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歌

作者:紫微流年

    锥心

    发了好一会呆,她揉了揉额角,提起石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满杯,慢慢的咽下去,紊乱的思绪似乎缓和了少许。

    清冽的美酒入口香甜绵软,第一次纵容自己头脑空白,一杯接一杯的品尝。独饮了半晌,一壶酒饮下去,热气上涌,就着苑内的花泉洗了把脸,微凉的水气一激,顿时清醒了一些。

    身后传来了足音,她回头瞥了一眼,顿时僵住了,指尖几不可觉的发颤。

    斯文而带着书卷气的少年,干净腼腆的笑……

    多年前的那个人又立在身前,捂住受伤的臂膀对她微笑……别怕,我们过了关……你不会死……

    灰蒙蒙的夕陽忽而化成月夜,他在花树下朝她伸出手……迦夜……我们一起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刹那,又幻变成垂死的模样,强忍着非人的痛,连硬挤出来的笑容都变了形,嘴角的血不断涌出,每一次咳震都带出大量的鲜血……对不起,没能帮上你……反而让你难过……

    她茫然注视着眼前的人,不敢细忆的过往一片片闪现,忘了身在何处。

    “叶姑娘。”对方迟疑的呼唤,犹豫不定。

    幻相破灭了,她退了一步,轻轻合上了眼。

    “叶姑娘,请原谅我当日的无礼,我实在不知姑娘就是千里迢迢送大哥回来的人,沈家上下铭感厚恩,请受淮扬一拜。”

    还未拜下,眼前一花,纤影已飘然避开。

    “不用。”清冷的声音起伏不定,她没再看他。“……淮衣……对我有恩……我理当送他回来。”

    少了虚弱,眼前的女孩有种难以接近的气势,他略窘的开口。

    “我害姑娘险些丧命,冒犯在先,罪责甚重,若是有什么法子能够稍事弥补,淮扬万死不辞。”

    她淡瞟了一眼局促的人,目光落在远处的花架上。

    “无妨,反正我也没死。”

    少年噎了一下不知所措,想了想再度出言。

    “叶姑娘在天山和我大哥是旧识?”

    “嗯。”

    “他在那……过得怎样。”

    少年期盼答案的目光闪亮,迦夜呆了一阵,说得有点困难。

    “魔教的训练很辛苦……不过他做得很好,武技和意志都很强……非常出色……总能闯过试炼……”

    咀嚼着她说出的每一个字,少年的眼中漾起了骄傲,好一会才问出下一个问题。“大哥是怎么死的?”

    沉默了半晌,女孩简短的道出。“他遇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对手。”

    “大哥是……”

    “战死的。”黑眸霎了一下,闪着微光。“他正直坚强,勇敢果决,至死不曾退避,没有辱没沈家半点声誉。”

    少年红了眼眶,又忍不住自豪。

    “大哥……死的痛苦吗?”

    太陽穴突突的跳,她尽可能说得自然。“没,一瞬间就结束了。”

    涉世未深的少年不曾察出异样,只觉得安慰。

    “多谢叶姑娘告知,家父家母也能稍感慰藉。”

    实在没力气再说,她点点头想逃开。

    “叶姑娘。”少年急急的唤住,踌躇了片刻。“可否容在下一个不情之请。”

    迦夜顿住了脚听下去。

    沈淮扬清秀的面孔闪过一抹尴尬。

    “请姑娘饶莎琳一命。虽然她曾对姑娘不利……”

    听谢云书大致提过幕后的主使,并未过于留意。结仇无数,她早就懒得去想报复者是谁。

    “她怎样了。”

    “她被南郡王世子交 给谢世兄任意处置,被押在谢家的地牢等候发落,我知她冒犯了叶姑娘,但请念她去国流离辛酸坎坷,被仇恨蒙敝了心智,本质不坏。如何惩诫都行,莫要取了她的性命,也算是行行好事。”

    “放了她也无妨,你既然有心就把她接出去照应,总比送回南郡王府要好。”迦夜随口应承,沈淮扬未想到她如此好说话,不禁大喜过望。

    “姑娘不计较她鲁莽得罪之处?”

    “得罪?是指要杀我?那算什么。以她的心计阅历而言做到这步实属难得,差一点就成功了,我该赞一声才是。”

    沈淮扬听得两眼发直。

    “如果她还想报仇再试试也无妨,运气好会有可能。”

    她浑不在意,沈淮扬倒紧张起来。“不会不会,在下必定会力劝莎琳打消妄念,决不让她再来惊扰姑娘。”

    望着少年轻松起来的背影,她又想起了那个人,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心。长期握剑给白净的指掌添了些薄茧,曾经有人描着她的掌纹笑嘱……茧子要修一修才不碍握剑……这样一双手变形了多可惜……总有一天……你会放下剑,做一个寻常的女儿家……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

    似乎只是沉默。

    五岁拿起剑,已不可能再回头,真要放下的时候大概是死的那一天。

    放不下的宝剑,离不了的江湖,这条漫长的道路永无尽头。试图救赎她的人比她更早的逝去,最后只余下凄怆的怀念。

    而此刻固执的留在身边不肯放手的,又能坚守多久。

    “请你放过他。”打断思绪的是她极不想见到人。

    甜美的声音有种过度紧张所致的尖锐,勉强作出镇静的表相,隐不住距离和怨憎。白凤歌立在月门边,像是鼓足了全部勇气。

    默叹了一声,迦夜没有理会,抬手倒尽了残酒。

    “这样说有些无礼,可……你会毁了他。”白凤歌强迫自己走近了几步,注视着喜怒莫测的素颜,孩子般的外表下有着足以令人恐惧的力量,她厌恶又不得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