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池去见掌印夫人了,想必是去告我们的黑状!”灯光下,田天佑听田文博耳语几句,挥手叫他退下,冷笑着对田彬霏道。田彬霏没有说话,只是浅浅地酌了一口酒,又把掀开的蒙面巾放下。
过了一阵,田文博进来,又对田天佑耳语了几句,田天佑搁下筷子,蹙眉道:“华云飞和罗大胖子也去见掌印夫人了。记得今日叶小安说过,这两人似乎对他产生了疑心,还有过试探的举动。”
田彬霏淡淡地道:“证据呢?偶生疑心,毫无证据,他们就敢登堂入室,向掌印夫人直言,说她丈夫是假的?你不必担心,我想,他们只是心里不踏实,拐弯抹脚的想去探一探掌印夫人的反应。”
田天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还是放心不下,冷哼道:“叶小天之父母,村夫土妇而已,不足为惧!哚妮,由妾扶正的一个山里丫头罢了,如今土司为兄守制,她若频频接近恐被人骂作不知廉耻,也不足惧。
其他人在土司面前皆位卑一等,纵然生疑也无法质问,叶小安只要沉得住气,不予理会就好。只有这个田妙雯,人既精明,又是掌印夫人,主掌卧牛内政,就算叶小安以守孝为借口,也无法避免与她接触,太过危险,应该把她除掉才对!”
田彬霏听了夷然一笑,田天佑虽然看不到他笑容,但他感觉得到,看到田彬霏微显鄙夷的眼神,田天佑更是忿然。他讨厌田彬霏这种高高在上,一副比他高明多多的模样。
田彬霏道:“说的好象那田氏长女、卧牛岭掌印夫人就是你我囊中之物,想杀就杀似的。你以为那么容易?自从叶小天出道,多少人想杀他,结果反被他所杀?直到如今,才被我们侥幸得手。叶小天时常抛头露面行走于外。下手的机会还多些,田妙雯则不然,你真以为好下手么?墙上有剑,你现在就往她的居处走一遭试试。”
田彬霏并不怕表现出对田妙雯的维护之意,田雌凤是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他这么做合乎情理。况且,田雌凤也希望能留下田妙雯,如果卧牛岭势力被剥离了叶氏烙印,也剥离了田氏的控制,田氏复兴之路来日纵然有杨应龙支持。也不过是无根浮萍。
田雌凤和田彬霏不约而同地选中了杨应龙做为田氏复兴的机会,二人殊途同归,目的相同,只是方法截然相反:一个欲助杨应龙成事,倚从龙之功,求裂土封侯;另一个却想挫其阴谋,以大功向朝廷请赏。
田天佑被田彬霏噎了一下,怒道:“你……,哼!不要以为三夫人对你青睐有加。就敢跟我如此说话,我可是天王的人!”
田彬霏阴阳怪气地道:“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三夫人的人和天王的人,难道不是一家人?来日天王成就大业。一为天子,一为天后,你我也是同殿称臣的人呐。”
“哼!”田天佑重重地搁下酒杯,没好气地道:“酒少喝。免误事,睡了!”
他实际身份虽比田彬霏还要高些,但此刻扮的却是田彬霏的随从。因此只能睡在外间,这时话不投机,借着几分酒意便拂袖而去,往外间随从卧室去休息了。
田彬霏独自喝了两杯,扬声道:“一人独饮无趣,文博,来陪我喝几杯。”
田文博闪了进来,苦笑道:“先生醉了,早些睡吧。”
田彬霏笑道:“无趣!无趣!无趣之人呐!给我沏壶茶来!”说着摇摇晃晃地起了身,脚步虚浮地向自己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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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安躺在榻上,满怀心事,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思想许久,才不知不觉地睡去。他现在打着守制的名义,粗茶淡饭、不进荤腥,住处也是硬床草席,被褥不着锦绣。
但他毕竟是土司的身份,不可能给他间茅屋草棚,这住处卧室也是后宅主卧房群的一处重要组成部分。地上也是铺着地龙,温暖宜人,不用烧炭烘炉,空气干躁。
叶小安只盖了薄衾,睡的并不踏实,他已回到卧牛岭好几天了,可还不太适应现在这个身份。迷迷糊糊地睡了好久,忽然感觉房中灯是亮着的,叶小安猛一睁眼……
眼前所见,令叶小安大吃一惊,一声惊呼张口欲出,但他的嘴马上就被一只手捂住了。
“嘘~~~,大哥噤声!”坐在榻边的另一个他,竖指于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才轻轻放开掩住他嘴巴的手。
叶小安像患了疟疾似的打起了摆子:“你……你你……,小二,是你托梦来看我么?大哥没做对不起你的事,真的没有……”
……
这一夜,无星、无月,天色阴沉。
风露中宵,一辆轮椅车无声无息地停在门前,门开着,他坐着轮椅,静静地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什么。灯从一旁照过来,映着他半边蒙了软巾的脸,只有一双眼睛熠熠放光。
庭院中,忽然出现了一双人影,一前、一后,一个窈窕,一个健硕。坐在轮椅上的田彬霏登时挺拔了腰杆儿,呼吸粗重起来。院子里那道窈窕的身影站住了,后边那道明显是侍卫的健硕身影落后一步,也定在那里。
田彬霏胸膛起伏良久,才哑着嗓子道:“进来吧,我不让他们醒,他们是醒不过来的。”
田彬霏推着轮椅,退回了房中,滑行到另一盏灯下。灯下无疑是这房中光线最昏暗的地方,似乎在他潜意识里,总想找这么一个地方,才觉得心里安稳一些。
那道窈窕的好像春江流水般的身影缓缓走进房中,金色的灯光洒照在她的身上、脸上、发丝上,映得她白玉似的颊上那两颗晶莹的泪珠也变成了透着金色的珍珠。
那双淡金色的“珍珠”从白玉似的颊上缓缓爬过,无声地溅落在地上,消失。田妙雯轻颤的嗓音就像被微风拨动的丝弦:“哥,是你么?”
坐在轮椅上的田彬霏默默地坐着,默默地看着她,只有一双眼睛流溢着激动的神采。过了许久,他才用依旧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是我!”
田妙雯轻轻走到他的面前,脚下像踩着柔软的花瓣,一双柔荑轻轻贴上了他的脸颊。田彬霏突然伸出双手,抓住了她的手,似乎想阻止她,但是看到田妙雯的眼睛,他突然失去了全身力气似的,又慢慢垂落了手,紧紧地抓住了轮椅扶手。
蒙面巾被摘下来了。露出一张疤痕纵横的、可怖的面孔,田妙雯葱白的手指轻轻抚上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地掉下来,再也数不清:“哥,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伦理,容不下我!天地,容不下我!我是自作孽啊……”田彬霏的声音飘忽得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啜泣声低低呜咽起来。红红的烛泪盈满了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