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

作者:月关

    力敌九五至尊的堂堂天子,抢回自己心爱的美人儿,一连杀死四方土司却仍能安然无恙,在大多数人眼中,叶小天绝对算是一个人生大赢家了,但夏莹莹并不属于大多数人。

    叶小天获得的一切好处与胜利,在她看来都是应该的,都是天经地义的,而他哪怕吃上一点小亏,那都是天道不公。所以,叶小天没有对她说出自己受到的处理结果,免得这丫头愤愤不平,再惹出什么事端来,现在的结果对他而言已是最好的结局。

    叶小天被贬为吏目了,从卧牛长官司长官,贬成了土州四等官吏中最低一等的土吏目。土吏目是从九品的官,也可以世袭,其实有点像是边远山区的一个村长或者寨主,只不过是官方承认了其身份的村长或寨主。

    不过对叶小天来说,他实际控制的地盘和兵马没有变化,叫什么官并不重要。田家还是宣慰使呢,其地位远在土知府之上,实力不如人的时候,还不是要被人凌驾其上?

    土官统治的地方,拳头才是硬道理,只要他的拳头够硬,就算只是一个小小吏目,在各方豪杰面前一样可以顶天立地。

    三娘子在叶小天一案尘埃落定后便要启程返回草原了,做为草原事实上的女王,她不能久耽于中原,尤其是草原部落间的明争暗斗比中原更甚,她的地位远不及大明天子之于帝国般稳固,就更不能久离中枢了。

    叶小天和夏莹莹一直送到十里长亭。他们一在南一在北,彼此的身份又特殊,此番一别,正常情况下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相见的机会,此一别离无异于永别,想至此处,莹莹不免热泪盈眶。三娘子虽是女中豪杰,胸襟气魄不让须眉,瞧见莹莹这副模样,眸中也不禁溢出泪光来。

    这厢依依惜别的时候,乔翰文、严亦非、党腾辉、宇无过等人也济济一堂,正在总结着这场战役的得失。

    乔翰文侃侃地道:“言官御史,国之耳目,固然不可或缺,然今之科道,只知坐而论道。禁中清谈,于国于民实无益处。他们此番受到挫折,能稍抑气焰,不是坏事。

    至于内阁诸公,过于圆润了,尤其首辅,首鼠两端,殊为可鄙。天子厌恶言官们聒噪,故意偏袒之。言官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来日重整旗鼓,首辅大人必成众矢之的!”

    乔翰文这番话可谓一针见血,旁观者清。他看的非常准确。用不了多久,首辅申时行就会因为被言官们盯上,时不时便上一本弹劾他,搞得申时行疲于应付。深感如此下去早晚必被言官们抓住把柄往死里整治,干脆激流勇退,告老还乡去了。

    党腾辉笑道:“因循守旧者、尸位素餐者。便是统统去掉又有何不好?我观天子,因内阁与科道之争有些心灰意冷,此役之后锋芒必然有所收敛,如此甚好!”

    明代文官将“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奉若神明,其虔诚与狂热与中世纪欧洲的传教士们相仿,除了四书五经,他们鄙视一切知识,除了科举进士,他们鄙视一切人才。

    对于天子,他们理想中的皇帝也只是一个政权的象征和精神领袖,在他们文官对掐的难解难分的时候偶尔扮演一下仲裁者的身份就好,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垂拱而治、无为而治的“明君”。

    虽然他们舞文弄墨时也会称颂缅怀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但是他们绝不希望自己的皇帝变成那样的一位统治者,朱元璋、朱棣那样雄才大略的皇帝他们不喜欢,明武宗朱厚照那样不循常规、喜欢冒险的皇帝他们同样不喜欢。

    所以党腾辉才笑吟吟地说出“皇帝心灰意冷,锋芒有所收敛”的话来,并非他大逆不道,而是在他看来,这才是真心的为皇帝好。皇帝从此能无为而治,那才是他们的良苦用心发挥了效果。

    宇无过道:“叶小天不日就要返回贵州了,我们此番为了替他解围煞费苦心,希望他不会辜负我们,此去对叶抚台能有所帮助。”

    兵部尚书乔翰文抚着胡须思索片刻,缓缓地道:“老夫想法有所转变!”

    乔翰文俨然是鹰党之领袖,他这么一说,众人目光顿时望来,宇无过道:“不知乔老有何想法?”

    乔翰文道:“叶小天面对天子之威犹敢负隅相抗,桀骜之性可见一斑。此等人物不好驾驭啊,一个不,被他惹出塌天大祸,恐怕会弄巧成拙,让叶龙潭陷入被动。”

    林思言若有所思地道:“可是若想让他配合我们,就不能让他蒙在鼓里。尚书大人的意思,难道是说该把我们的意图对他坦诚相告,从而得到他的配合?”

    乔翰文微微一笑,道:“他是世袭土官,与我等绝难达成共识的,安能实言相告?不过,只告诉他一半却也不妨,如此一来,或可彼此呼应,不致有什么失控。”

    严亦非点点头道:“乔老所言甚是,我们不妨把朝廷意图对付播州杨应龙的打算透露给他。反正等叶龙潭那边准备妥当后,他也会看清楚朝廷的意图。此子不是甘居人下之辈,如今他已得罪了大部分的土官,又触怒了天子,举目茫茫,除了我们,绝无援手,相信他不会拒绝的。 ”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林思言欣然道:“林某与叶小天曾有数面之缘,还算有点交情,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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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小天冲冠一怒的时候,铜仁、石阡两地局势也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田妙雯整治叶小安,震慑叶小天成分复杂的部下之后,立即前往于家寨拜会了于珺婷。谁也不知道这两个慧黠如狐的女子究竟商量了些什么,但田妙雯离开于家寨后,于珺婷马上返回了铜仁府。

    没多久,于家兵马便不声不响地被她秘密调遣到了铜仁城左近。张雨寒已经同叶小天撕破了脸,自然早已有所防范,偷袭是无法成功的。但于珺婷这一次本就没用什么阴谋诡计,在她驱逐了于扑满和于家海这两个脑有反骨的亲叔父后,于家已经统一,她已不必凡事隐忍,处处凭智略周旋。

    于珺婷摆出堂堂正正之兵,正面向张家发动了进攻。双方战到如火如荼时,田妙雯兵出卧牛山,以迅雷不及之势杀至铜仁城,在张雨寒背后狠狠捅了一刀。张家立即兵败如山倒,张雨寒本人败走展家堡。在展家组织起了“流亡政府”。

    卧牛山正面战场上有展家和曹家还有并不安份的杨家,本来是绝不可能抽调兵马去对付张家的,但也正因为绝不可能,所以她的冒险大获成功。当展家和曹家发觉卧牛山内部空虚,想大举出兵攻陷水银山、老骥谷,直捣卧牛岭时,田妙雯已然挥师回朝,稍纵即逝的战机已然不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