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

作者:不识青天高

不知是不是我命不该绝,竟然在极静的时间里,听到潺潺的水声,有水声,就证明不仅有水,而且有新鲜空气!

我勉力探测了一下沈知善的灵力,他的神魂中的灵力原本几乎耗尽,而此时不知是不是睡着片刻的缘故,反而又恢复了些许。

依凭着这最后的灵力,我拟化出两个铲子,组装在灵力球上,铲子负责挖土,灵力球伸缩着让出空间,便于铲子把灵力球前方的土挖到后方。

这样一来,铲子和灵力球几乎组成了一个自己就会挖土的妖怪,拖着我和沈知善向着有水声的地方前进。

弄好这些,我最后一丝灵力也耗尽,仍旧什么灵气也吸收不到,不受控制地昏昏沉沉睡去。

梦中,我好像成了个叫“福娘”的人——

我本是个普通的小蝙蝠,与族人们一同住在蝙蝠洞中,谁知某天突然拨云见日,开了灵智,感觉浑身满是力量,还能化作人形,化作其他兽形,实在是上苍恩赐,十分开心。

需知,我们这一族,平日最爱吃果子,山洞中可没有果子,但出去弄果子,又有很大几率丧生于那些猛禽、猛兽之口。

而猛兽之中,最狠的便是人,他们明明不吃蝙蝠,但看到我们却非要弄死,邪恶以及。

族中长老也开了灵智,寿命比普通蝙蝠更长,皆有三十余岁,可惜不能化形。他们见我不凡,便同我吱吱:当今天下,乃人族的天下,切莫得意忘形,切莫叫人族捉住。

几个垂垂老矣的长老,说我是族中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因开了灵智,可他们也不过听以前的长老们说起过——几代之前,族中也曾出过这样一个“天才”,不仅开了灵智,还能吸纳天地灵气已为己用,可惜太过狂妄,以为能化个形是多么大的本事,到处招惹是非,险些带来灭族之灾。

此后我族便寻了处山洞躲起来,如此风平浪静百余年,没想到又出了个我,族中没有灵智的蝙蝠,终日吱吱,也不知道在吱吱个啥,无聊得很,倒是几个长老如临大敌,一点也不敢放松对我的管教,生怕我又成了全族的祸害精。

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中,我度过了饥肠辘辘的几年光阴,哪怕有些小本事,仍然在长老们的恫吓中,不敢出去惹是生非,全靠给蝙蝠族同胞加些灵力防护,换取果子度日。

直到这一辈的长老都被我熬死了,连我自己也成了长老,又因之前死去的长老们皆是倾注心血在我身上,新上任的其他长老没得多少传承管教,更没胆子来管教我,我的日子才终于松和起来。

日子松快了,便琢磨着做一些原先长老们不许我做的事,一开始是带着一群只会吱吱乱叫的小崽子飞出去找果子,小崽子们有了我给的灵力护体,即便遇上点猛兽,也总能逃生,同族见我们零伤亡带着大量果子回来,这么几次下来,全族都能吃饱,我便风头无两,威望很高。

等到我发现这方圆百里的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只有我这样一个“天才”时,胆子愈发大了起来。

有事还化作其他飞禽走兽的模样,在光天白日里四下玩耍,好不自在。

可惜的是,这种快乐来得快,也流逝得很快。我渐渐觉得吃喝不愁之后悠长的生命十分无聊,可又找不到方法来排解这种无聊。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人族。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族中的小崽子们带着我的灵力加护,依旧勤勤恳恳地采摘果子,而我却无聊地到处飞去看看,误打误撞飞入了一个人族的村庄。

他们有“房子”、“衣服”,还有各式各样的工具和食物,有太多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这个村庄与山野里的所有花鸟鱼虫、飞禽走兽比起来,实在太特别,太让人向往,他们拥有太多的东西。

甚至,只要这些人族愿意,山中的每一个生灵都可以成为他们的盘中餐,简直是这片山林的主宰者,可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却全都是痛苦,好像他们生活在地狱一样,真是匪夷所思。

人族的生活,彻底引起了我的好奇。

一连数月,我一面偷偷练习幻化人形,一面偷偷飞到人族的村庄,观察和学习他们的生活。

我用灵力去试着理解人族的语言,并不算困难,在他们的交谈中,也慢慢了解到:这个村子叫“落水村”,村外不远有条河,河面虽不宽,有的地方却约有两三个人那么深,偶尔有不通水性的过客途经此地,极易失足落水。

过客落了水,那些在河边装模作样浆洗的健硕妇人,便会跳进水里,捡起过客的包袱,露出这个村庄的人脸上难得一见的笑容。

村庄里有些年轻人不喜欢这种吃“落水人”的生活,嫌吃相难看,便想法子四处谋生活,村里老人指着他们鼻子骂,说他们到镇上听了两句迂夫子的仁义道德,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落水村周边没有什么平坦的、肥沃的土地,坎坷起伏的山地,还都是难挖动的坚硬石块,不宜农耕,唯一的好处便是个交通要塞,想去蜀中,不从落水村过,便要绕很大一片山,走很远的路,只可惜当地的官吏贪得很,雁过拔毛,带着货物走商的,都绕路去了北面,那些急着赶路的行人,没什么毛可拔,也没工夫绕路,便选这条路——这些都是一个曾经的落水者说的,这人后来从蜀中出来,仍旧从此地过,终究还是落了水,在水里打了几个璇儿,便不见了人。

落水村的人,也不全然是靠“落水人”过活,他们有的也砍柴,有的也打猎,有的也能编些竹篾到镇上卖,据说这些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

村里人常说,祖上都是手艺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把吃“落水人”作为主要营生的呢?是十几年前,有许多逃荒的人,带着全家从外面往蜀中逃,听说蜀中富庶,想吃口饱饭。

别看落水村如今十天半月碰不上一个落水人,大荒的那几年可什么都不用干,守在家门口游个水,便有金银从天上掉下来,甚至一度是县域内最富庶的村庄,实在是这几年过客少了,落水的人更少,不少村民才又捡起老祖宗的手艺,勉强做些伙计。

可他们心里还是惦记着往日的荣光呢,记着那“人在家中坐,财帛天上来”的好日子,这些叹息,都在村里人中互相提起过。

我没有见过什么人,便以为人都是落水村这样的,至少我们蝙蝠都是一个样,除了个别开了灵智的勉强有些意思,大部分吱吱半天也吱吱不出个所以然来,实在是个无聊的族类。

人就有意思得多了,我说不上来他们什么地方有意思,反正比蝙蝠有意思。

离落水村最近的镇子我也去过,人更多,新奇的物件更多。

我试着幻化了几次人形,在落水村与人打交道,那些村民转过呆滞、麻木的脸来与我交谈,却没人识破过我,他们只关心我会不会落水,什么时候落水。

但小镇上的人似乎就机警多了,每次幻化人形,总会被人发现端倪,麻烦得很。

譬如有一次,有一家的儿子是个大孝子,去砍柴也要背上亲娘,可有一天却把亲娘落下了,我怕他担心,再说了,夜间的山林猛兽很多,便是我族那些对我耳提面命的长老们,也是万万不干让他们夜间到独自到山林里找果子的,于是我便化作一个壮汉,将这孝子的亲娘给背了回来,谁知却被他乱棍打将出来,至连他亲娘在我背上也挨了几棍。我被棍子敲得痛了,便放下他娘,变作蚊子逃走了。

后来我去看过,除了这个事儿以后,那个孝子还是对他娘很好,当做老神仙一样供奉起来,家里好吃的都供着老人,没多久,那个孝子的儿子饿死了,孝子她娘这才知道,自己吃了孙子的那份口粮,眼见大孙子去了,哭得伤心,人也走了,媳妇因儿子饿死了,想不通,上吊了,那孝子一下子办完全家丧事,整个人看起来形同枯槁,终日坐在门槛上叹息“妖怪害人”。

当我遇见大根的时候,正在学着变人,因为太专注了,没能察觉到附近有其他人。

观察人观察了这么久,我这次试着变一个美貌的女人,至少,是在这个人族小镇和村庄来说都顶顶美的人。

需知,美人天生就拥有通行证。

“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突兀的声音响起来,我甚至忘了变回蝙蝠飞走。

我知道大根,落水村的人,最早一批要到镇上找活干,不愿意吃“落水人”的年轻人之一。

只可惜旁人多少有父母帮衬,很快到镇上安了家,而他前些年父母都死了,落水村的人不乐意照顾他这样的孤儿,家里又因为吃“落水人”忘了给孩子传承手艺,才逼得他下狠心出来找活干。

“看你穿得破破烂烂的,想必也是穷苦人的孩子。”他似乎还在对我说话,又小心翼翼走得近了些,我忘记要回他话,心中只懊恼我还不太会变衣服,每回变出来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算不得一个有水准的妖怪。

这大根不知死活地朝我又走了两步,我决定了,他再这么没头没脑地靠近,我定要狠狠揍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