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

作者:不识青天高

“道友留步!”我几步追上这个小伙,换上一个热情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在下委羽山沈知善,初到贵宝地参加夏日宴,人生地不熟,不知能否与道友结伴同行。”

“在下王天行,叛出师门,如今无门无派,也是初到此地,道友如不介意,可以与我同行。”这小伙语出惊人。

“天行兄,说笑了,道法自然,入师门是缘,出师门也是缘。”我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尬聊,“不知天行兄此前师从何人?”

“云霄道人。”王天行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天行兄,莫要说笑,云霄道人已经亡故五百余年,你……”我真的没办法跟这个人寒暄下去了,但在王天行身后,一个修士驻足看了我俩一眼,似乎也想听一耳云霄道人的趣闻。

“云霄道人一直用夺舍的方式,留在这世上,什么时候皮囊不如意了,就换一个。如今你看到的这些人,说不定就有一个是他,或者说——你就是他。”这小伙抬手指了指周围一片人,又指了指我,眼神冰冷骇人。

“不不不,天行兄,别这样,怪渗人的。”我把他的手压下去,“我真不是什么云霄道人,咳咳,我是想问问你,这簪子的事。”

“簪子怎么了?”他原本只是板着脸,如今却警惕起来。

“这簪子木纹质朴,雕花精美,图案别有生趣,我瞧着实在可喜,欲出白银十两,不知可否卖给我呢?”我想了想,这理由恐怕比较能让人接受,等他收了我的钱,再打听簪子的上一手,就方便许多。

“不行。”他斩钉截铁。

“为什么?”十两银子买一个木簪,其他人都要以为我是疯子了,若不是我知道这雕了我家族徽的木簪只此一个,一定能追查到阿饼的线索,我也根本不会出这么多钱。

“这簪子乃是重要之人相赠,对我的意义,非比寻常,恕不出售。”他顿了顿,脸上终于有些暖意,“原来你是想找我买簪子,我还以为是云霄道人找上门来了。”

“在下还可以加价,二十两。”我知道修道之人,一般囊中羞涩,风餐露宿,只要银子给到了,不可能不接受。

“此簪对鄙人实乃无价之宝,恕不出售。”这王天行还真是个榆木脑袋,来回都是一句话。

“那我能问个问题吗?”看来此路不通,买是不可能买了,只能试着打听簪子的来路。

他审视地看着我。

“这簪子,你说是重要之人相赠,不知是何方高人,品味如此雅致?”我试着尽量委婉地问。

“恕不奉告。”他一脸警惕。

我见他的嘴是撬不开了,只能打着哈哈,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一个追踪符贴在他身上,笑道:“抱歉,无意冒犯,在下只是看这簪子太好看了,多了几句口舌,还望天行兄切勿怪罪。”

“天行——”远处有人喊他,我定睛一看,正是昨晚追着蓝衣女修的中年妇人。

这王天行对我一抱拳,立即转身去与那妇人和两个孩子汇合,没想到他们是一伙的,难道他也是女修躲着的人?那昨晚他为何没有一起来寻人?

他们站在离我一定距离的地方窃窃私语,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都说些什么,然而大家都是道门中人,倘若我用术法偷听他们谈话,立即就会被发现。

何况我已在那王天行的身上贴了追踪符,他到哪里,我便可以跟到哪里,倘若他们能找到蓝衣女修和狐妖,我也可以完成陆御史的任务,倘若他真的跟阿饼有什么联系,我也可以找到阿饼,实在是轻松。

我正美滋滋地盘算着,之后怎么抓狐妖、找阿饼,突然看见青城山上漫山的藤蔓开始移动起来,虽然一开始速度很慢,但这个招数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是祝青!

不知道这藤妖又要干什么,我本能感到危险,马上御剑去拽着那个叫“王天行”的人,飞开几丈远,那妇人和两个孩子看见我将王天行“抓走”,情急之下也追上来,我这时才发现,那看起来约莫只有五岁的小女孩变作了白虎的形状,看来根本就是一只虎妖,只不过先前在人族城池,一直刻意维持了人形,敛了妖气,我竟然都没有察觉。

眼看这中年妇人拽着男孩骑在虎妖背上追过来,我正欲解释,便看见她们身后,一根藤条眼看要缠上虎妖,但因我们速度太快,藤条又转而去缠住其他人。

带着王天行到了安全距离,我御剑落地,那妇人和孩子听到身后阵阵惨叫,也顾不上我,回头去看。

那景象我真是从未见到,数不清的藤条,卷住了青城山脚下这些来来往往的人修,被藤条抓住的那些人:

有的人很快被拦腰勒断;

有的人被抓住手脚凭空撕裂;

有的人则是从头到脚都被藤条裹住,勒得滴出血汁。

一时间,百年仙山青城山,被血雾笼罩,成了人间炼狱。

那些躲过一劫妖修,虽未遭此酷刑,但都是些没杀孽的家伙,看到这番景象,也是目瞪口呆,甚至有的忘了逃走。

“你抓天行干什么!”近看之下,那中年妇人面目姣好、神情严肃,可能她已经感觉到,我刚才是想救人。

“我方才已感知到藤妖动静,因与天行兄有一面之缘,不愿置他于危险之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虽然心中真实的第一反应是——不能断了王天行这条线索,但说点好听话还是会的。

这说话的瞬息,又有不少人遇难,那血雾也好似被吸收,很快,视线通透,之前被抓住的人连尸体都没剩下,原先的藤条也不断伸长,又抓住不少人,我和面前的三人一虎对视一下,都不约而同向远离藤妖的方向飞得更远。

虽然不知道这藤妖为何三年间修炼得如此强大,但当下不知其深浅,我也只能和其他侥幸逃出来的修士一样站在远处的山头观望。

正当此刻,藤妖盘踞的山头上空,出现了蓝衣女修和狐妖烟烟,两人念念有词,不知做了什么,周围的景色好像变得模糊,这些侥幸逃生的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心下大惊,看来狐妖实力不可小觑,竟然能做出一个囊括如此多人的幻境,到了幻境中,我发现身边只是一些素未谋面的修士,大家都对被吸入幻境惊惧不已。

懒得和这些人废话,我赶紧四处寻找狐妖烟烟。

走到一处树林,我看见了祝青,他竟然只有一颗人的脑袋,身体其他部分都是藤条,他一脸兴奋地与一个女子说话,蓝衣女修正站在祝青身后,将食指放到唇上,对我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祝青,我要下山去了,祈福也不在,以后这座山的妖怪,都归你管了,有大事可以传音,在你完全修成人形之前,没我传召,不得来镇上找我。”这个背对我的女人,声音很耳熟,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悠,不要走……”祝青泫然欲泣,那张脸青涩又痛苦,“我会努力修炼的,很快就修成人形。”

那女人转过身来,果然是客栈老板娘,她潇洒帅气地挥了挥手,“我要去守卫一方百姓,这是地仙的职责。”

“悠,那我们呢……”祝青的脸上已经挂了泪。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

我从躲着的树干后走出来,快步到那蓝衣女修面前。

“你知不知道那藤妖杀了多少人,不赶紧除妖,在这里看什么戏?”我心里有气,主要还是气自己不知为什么就对这女修言听计从。

“还不是时候。”那女修甩开被我抓住的手腕跑开了,我也只能跟上。

再次找到祝青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孤零零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这已经是我初次见到他的样子,身着绿裙子,除了脑袋,还有一双漂亮的手,只有脚底有些藤条。

祝青独自对着一片叶子说话:

“悠,我找到祈福了,他去西玄山了呢,听说那里到处都是妖怪,特别适合修炼。”

“悠,小人参都出土了呢,它现在满山蹦蹦跳跳呢。”

“悠,傻八哥会说人话了哟,我教的,厉害吧!”

“悠,我已经有了人手了,你要不要来看看我的手呢?”

“悠……”

祝青垂着头,手中的传信叶飘走,如果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约莫那时候方圆阵已经快要破了,客栈老板娘就算收到传信叶,也根本不可能来见他,她正想着怎么杀我们这些傻乎乎的过路客来填阵呢。

就在这时,那蓝衣女修突然伸出手,摸在祝青头上,只见祝青在幻境中的身影不断缩小,缩小,再缩小,最终融入了女修手上的玉扳指里.

我总觉得这玉扳指似曾相识。

等这藤妖被收入玉扳指,幻境也破开了,如果不是山上还有藤妖没来得及吸收的尸体和斑斑血迹,我都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梦。

王天行他们和其他的修士,不知在幻境中遇到了什么,现下都躺在周围的山头上沉睡。

蓝衣女修也脱力晕过去,躺在狐妖烟烟的怀中。

我御剑朝她们飞过去,还未赶到,只听空中一声惊雷般洪亮的怒吼:“大胆妖孽,敢在青城山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