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啦。”逸势恳切请托。
“这样做,好吗?”“当然好!”考虑了片刻,空海说:“这个很难办。不过,总有办法可想吧。”“有吗?”“嗯。”空海点了点头之后,思索般环抱着胳臂。
“这事没有第二次。如果想一次过关,这通奏文,内容对你来说很不利。”“没关系。”逸势坚决地说。
“那我就帮你写,只是,我和你的奏文笔迹不能一样,所以,我写好之后,你得再誊写一次。”“应该如此吧。”“到时候,你可别恨我。因为我现在要写的内容,只是一种权宜之计。”“你写什么,我都不会恨你,现在就帮我写吗?”“现在写,早点上呈比较好吧。”说毕,空海便就地写起逸势的奏文。
此一文章,以《为橘学生与本国使启》为题,同样见诸《性灵集》:留住学生逸势启。逸势,无骥子之名,预青衿之后。理需天文地理谙于雪光,金声玉振缛于铅素。然今,山川隔两乡之舌,未遑游槐林。且温所习,兼学琴书。日月荏苒,资生都尽。此国所给衣粮,仅以续命,不足束修读书之用。若使专守微生之信,岂待廿年之期。非只转蝼命于壑,诚则国家之一瑕也。今见所学之者虽不大道,颇有动天感神之能矣。舜帝抚以安四海,言偃拍而治一国。尚彼遗风,耽研功毕。一艺是立,五车难通。思欲抱此焦尾,奏之于天。今不任小愿,奉启陈情,不宣谨启。
“山川隔两乡之舌,未遑游槐林。”日本和大唐之间,迢迢山川阻隔,自己还未能通晓语言——空海帮逸势这样写道。
而且,“资生都尽”。
盘缠都用光了。
目前仅仰赖大唐国所给的衣粮,勉强维生。
“非只转蝼命于壑——”“蝼”指的是蝼蛄。
空海将逸势自身比喻为蝼蛄。
我或将如蝼蛄被丢弃在山沟底下,这难道不是大唐国的一大遗憾吗?儒学虽还未学成,多少还学得音乐琴律。音乐虽然不是什么大学问,却霆力万钧,可以惊天地泣鬼神。如今,我满心期待,将此妙音流传日本。
且应允我返回日本吧。
奏文大意如此。
阅读空海当场写就的奏文,逸势一副脸上无光的模样。
“逸势啊……”空海才刚开口,逸势就打断他的话头,“空海,没关系。”逸势说。
“事情本来就是这样……”逸势勉强挤出笑容。
写此奏文的时候,空海自身所设定的想法,会依书写而衍生出下一个想法,然后,那想法便一路自行奔驰。
走笔——大概就是这样吧。
然而,抽离逸势的感情,光就文章本身来说,空海写得十分漂亮,想要增减都不可能。此点,逸势十分清楚。
逸势将空海帮自己捉刀的奏文拿在手上,“不过,我想对你说句话。”逸势喃喃自语。
“空海啊,你的缺点就是文才太好了。”
【十】不久之后,空海前往晋见宪宗皇帝。
面圣场所在宫廷的晋见间。
逸势、远成也在现场。
形式上,是来自日本国的使者远成带着两人前来晋见。其实,是宪宗方面提出带领空海同来的要求。
“你是空海吗?”御位上传出宪宗问话。
“正是。”空海用平常的声调点头响应。
逸势和远成由于紧张过度,此刻,两人在空海身旁微微颤抖。
“你的事,朕听说了。”顺宗的声音十分响亮。
当然,宪宗并未患病。
对空海和逸势的归国请愿,他尚未响应。
按理来说,应该是请愿通过了再拜见,然而,此时两人尚未收到允准通知。
“太可惜了。”宪宗说。
到底什么太可惜,宪宗没有明说。
“听说,你写得一手好字。”宪宗兴味盎然地凝视此位异国沙门。
在长安,也就是大唐密教界,空海已是第一人。
宪宗对此也很清楚。
“听说,惠果阿阁梨的碑文也是你写的。”“是的。”对此,空海点头称是。
“朕读了你的奏文。”宪宗看似仍在评估空海,始终凝视着空海。
“文章写得很了不起。”此时,宪宗制造出日后以“五笔和尚”之名流传于世的空海传说。
【十一】“朕有事相求于你。”宪宗说。
“什么事呢?”“请你题字。”“题字?”“不错。”宪宗点了点头,又向旁边的侍者使了个眼色。
是事先安排好了的吧。
侍者趋近,说:“这边请。”催促空海等人挪步。
宪宗起身,走了出去。
空海等人被催促着,随行在宪宗后面。
踏着石砌地板前进,不久,前导的宪宗等人走进一个房间。
空海、逸势、远成则在稍后进入屋内。
房间约三间四方。(译注:间为日制长度单位,约1.818公尺左右。)正面是一片白壁,以两根柱子每隔一间隔出三面墙壁。
右侧两面还是簇新的,左侧一面看来颇老旧。老旧壁面上,写有文字。仅此旧壁有题字,右侧两面新壁,则空无一字。
壁前已准备好龙椅,宪宗在那儿坐了下来。
“看。”宪宗说。
空海跨步向前,站在旧壁面前。
宪宗和其身边围绕的三十余人,用评价般的眼神凝视空海。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众人以这样的视线包围空海。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书法写得十分恣畅。
笔端自由移动,任思绪游荡,却一点也没有破绽。
真是了不起的书法大作。
“这是曹操大人的诗——”语毕,空海吞咽下文般地闭住了嘴。
宪宗身旁的侍者们,发出“喔——”的低沉赞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