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君意

作者:李歆

    范明友、韩增、赵充国三人。皇帝认为他们此次出征虽未能达到预定的地点。但过失并不严重。所以从宽处理。不加处罚。而田顺则因为距离预定战点实在相差太远。而且他还谎报战绩。虚增俘虏人数;田广明畏敌不前。同样有罪。两人一并下狱。等待审判。

    田广明与田顺下狱后。先后在狱中自杀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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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炎夏日。杜延年顶着大太阳。行色匆匆的赶到博陆侯宅第。霍光好清静。在园子里修了座池塘。池畔围了一圈碧竹。偶有微风吹过。竹叶摩擦发出一片沙沙声响。

    杜延年到时。霍光正站在窗边观景。**辣的风迎面吹得人不住淌汗。可他却像是扎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杜延年抬头看了看天。愁眉不展的唏嘘。霍光忽然转过身來。说:“这天要再这么旱下去可如何得了。”

    杜延年擦了擦汗。大口吸气。沒顾得上接话。

    霍光又道:“去过子公家了。”

    “是。将军托我带去的三千万赙钱也一并交给田夫人了。”

    霍光低下头。白多黑少的长须随风飘动。他的眉尖似积压了太多的惆怅。“陛下已经不再追究家眷之罪。这事就算这么了结了。”

    杜延年舔了舔唇。笑得有些发虚。“这事也只能怪田广明咎由自取。”

    霍光沉下脸來。非常突兀的说:“这池子修得不好。春秋赏花。月影朦胧倒也别有情趣。唯独到了夏天。这池子便成了孑孓虫洼的栖身之所。纷扰不断。”

    .他又转了话題。淡淡的说:“陛下称此次出征匈奴。五位将军皆不算有功。倒还不如一个出使乌孙的校尉常惠。所以赐封常惠为长罗侯。”

    常惠出使乌孙。联合乌孙王昆弥。率乌孙五万兵马深入匈奴西部。一直打到右谷蠡王庭。掳获了匈奴单于的父亲、嫂子、公主、大王、犁污都尉、千长、骑将以下共计四万人。另计马、牛、羊、驴、骆驼七十余万头。可谓战果不凡。

    “常惠还在乌孙吧。我听说他上了奏书请求继续领兵攻打龟兹国。”

    “是啊。可是陛下不允。”霍光笑得悄无声息。“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打仗靠的就是士气。若是孝武皇帝在。岂会轻言不允。”

    杜延年不敢肆意批评皇帝。所以保持缄默。

    霍光道:“我让人传话给常惠了。叫他在塞外便宜从事。”

    便宜从事。。杜延年吃惊不小。这简直就是公然违抗圣意啊。

    霍光沒事人似的。仿佛沒看到杜延年的目瞪口呆。只是痴痴的望着窗外的池塘。喃喃自语:“这池子还是早些填了的好。”

    杜延年一凛。终于明白霍光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丁点权力。他根本沒打算给皇帝任何染指军队。从而树立天子威信的机会。

    但是。为何心上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池塘里扑通响了声。然后青蛙呱呱的鸣叫起來。也许是太多闷热的关系。杜延年的视线开始模糊起來。脑海里不禁浮起一句话來。。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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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十一。阳平侯蔡义薨逝。半个月后。朝廷任命长信少府韦贤继任丞相。与此同时。田广明的御史大夫的空缺则由大司农魏相填补上。

    韦贤仿佛就像是另一个蔡义。。今年已经七十有余的韦贤。学识渊博。精通《诗经》、《礼仪》、《尚书》。号“邹鲁大儒”。早年曾征为博士、给事中。进宫教授昭帝刘弗《诗经》。视同帝师。

    老态龙钟的韦贤任丞相。虽然不是十分妥当。但在霍光的指示下。向來淡泊名利的邹鲁大儒也只得勉为其难的接过先辈的大任。只是无奈之余少不了要有一番感慨唏嘘。

    百官在给新任丞相道贺的同时。亦不忘向高升的御史大夫魏相道喜。魏相穷于应付宾客。足足忙了三天。才终于得了个机会抽空去了趟光禄大夫府上。

    邴吉的家朴实无华。门前种了两棵大枣树。大热的天。他却穿着盛装。一丝不苟的坐在堂上。树荫蔽日。他手摇羽扇。一派儒雅。

    两人见面后。邴吉笑呵呵的拱手作揖:“吉给御史大夫道喜了。”

    魏相一见他的打扮就懵了:“难道少卿知道我要來。”

    邴吉请他上坐。“我估摸着你也该來了。”

    婢女将冰湃的水果和酒水端了起來。另外还备了下酒的菜肴。邴吉不紧不慢的说:“远道來。先解解渴。”

    魏相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脸被阳光晒得微黑。这会儿一急。更是黑里带红:“别卖关子了。我知道你比我看得透彻。赶紧给我支个招吧。”

    “你哪里就看不透彻了。只是你性子比较急罢了。”

    魏相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才。只是性情过于耿直。锋芒太露。当年他得赦令从诏狱释放后。也曾因为对这世道的不公感到愤慨。他为官严苛。治下严明。但对于官场上的一些周旋却始终放不开他的身段。那时他的人生整个都处于灰色的低谷中。恰是邴吉给他写了封信。告诉他要学会稍安勿躁。信中言辞恳切。这才令他重新振作起來。从此以后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因为有了邴吉的暗中扶助。使他也在官场上重新一级级爬了上來。

    “陛下治田广明的罪是何意。治田顺的罪又是何意。”

    邴吉迎上魏相热切的目光。呵呵一笑:“是何用意你还看不出來吗。非明知故问。”

    魏相眼中仿如迸发出激动的火焰:“果然如此吗。陛下是真的有意要对付霍氏了。”

    邴吉悠悠道:“这也属常事。这天下终究是姓刘的。何况陛下又不是小孩子了。总会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魏相吸气:“陛下治罪田广明已是对霍家的一种试探。那他治罪田顺是……”

    “田广明的御史大夫现在由你接任。你说治罪田顺是为了什么。”

    “陛下是在试探我。。他怎知我……”

    “别小看了他。到底是武帝的曾孙。如果连这点能耐都沒有。哪配称刘氏子孙。”这番一石三鸟之计。轻重拿捏得真是恰到好处。既沒打击到霍光的痛处。令他疼得忍受不了翻脸。又成功使得像魏相这样一直不敢露头的人嗅到了契机。从而一一浮出水面。

    “但是如今霍氏的势力早已如日中天。许后崩故。霍氏有女入宫。只怕这皇后之位也迟早是霍家的。这样的外戚之家寻常人如何动得。”

    “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邴吉自斟自饮。语重心长的说:“弱翁兄。吉仍是当年的那句话。‘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魏相心中一凛。肃然起敬。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朝他一拜:“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相受教了。”

    邴吉无声的笑。笑容淡然从容。如清风拂过。却不曾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