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君意

作者:李歆

    皇后病了。据椒房殿的侍女传言。已经整整十日不曾下过床。只是静卧不语。却拒绝就医。

    皇帝也病了。据太医令亲自诊脉。是虚寒肾虚之症。太医令与数位太医一同会诊开方。最后一致认为皇帝需禁欲保养。于是禁中宫人不论男女皆穿缝裆的穷袴。并用腰带将穷袴、衣裳层层叠叠的细密缠绕起來。

    刘弗的确是病了。高热不止的时候。眼前老是晃动着那一滩鲜红的血迹。那血从如意的身下蔓延。像朵绚烂的红花一般铺满整张床面。他被血海吞噬掉。无法呼吸。甚至连呼救声也发不出來。

    “这可好了。陛下病得越厉害。太医们越振振有词。”金建站在门口搓手。见金赏仍是不紧不慢的模样。忽然笑道。“二哥。你老丈人不会让我们兄弟几个也穿上穷袴吧。”

    金安上正在喝水。一听这话“噗”的声把水全喷了出來。呛得眼泪都流了下來。

    金赏好气又好笑的瞥了金建一眼。“我说你小子都已经成亲了。说话怎么还是这么不着调的。”

    金建嘿嘿直笑。“我试过那穷袴。穿上除了更衣出恭不是太方便之外。倒也并不难受。”

    “傻子。”金赏懒得理他。

    金建长长的叹了口气。“在这宫里不自由。不如去甘泉宫散散心吧。”

    这话提醒了金赏。他扭头看了弟弟一眼。忽道:“这主意是好。不过……还缺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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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地合称三辅。隶属京畿之地。其中左冯翊共有二十三万五千多户居民。共计九十一万七千多人口居住在此。下辖二十四个县。

    莲勺县便是左冯翊所辖二十四县中的一个。

    “都怪你。”

    “什么叫都怪我。”

    “你说你认得路的。结果现在走了快一个时辰了却还是沒找到马车。”

    “烦死了。早知道你这么啰嗦。打死我也不带你一块儿出來。”

    许平君抿嘴。气不打一处來。“你以为我非要你带着才能出來吗。”烈日炎炎。只有她才会听信那个白痴的话说什么莲勺县有奇景。然后深信不疑的一路跟着他來到莲勺。甚至为了一观奇景。在无路可行的情况下毅然下了马车与他步行。

    这个世上。大概只有她这样的傻子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他。然后被他耍了一次又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的关系。她觉得眼睛里火辣辣的。胸膛里正压抑着一股异样的委屈。似乎正在不受控制的想要喷发出來。可刘病已却毫无知觉的走在前面。甚至连头也不回一下。

    “快走啦。天黑前一定要找到彭祖他们……”

    “我走不动了。”

    “我可不想夜宿荒野……”

    “走不动了……”她停了下來。

    病已却继续往前走。“你怎么不学学王意呢。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什么做的。说你蠢你还不信。”

    “我。。走不动了。”声音微颤。她紧紧的握住拳头。用尽全力大喊。“病已你这个混蛋。混蛋。。”

    刘病已错愕的回头。平君闭着眼睛。脸上挂着汗珠。声嘶力竭的喊。“你是个混蛋。混蛋。。”

    “又怎么了。”

    她睁开眼。看到他一脸的茫然。心里更加感到委屈。为什么他从來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难道是因为太过亲近。所以反而不懂她的心情。

    有水珠淌了下來。她随手擦去。然后默默的转身。低声说:“我走不动了。你自己走吧。”

    那是汗吧。应该只是汗珠。病已用衣袂一边擦着自己额上的汗。一边思索。平君怎么会哭呢。她实在沒道理哭啊。她也从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女孩子啊。

    “走啦。沒几里路了。”他追了上去。伸手去拉她的胳膊。

    她一甩手。挣脱他的手。沒理他。

    “你真的不走。”

    “不走。

    “你确定。”他咬着牙问。

    “不要你管。反正像我这么蠢的人只会干蠢事罢了。”

    “那随便你。”他冷冷的说了句。见她仍不转身。于是一赌气转身就走。

    走了大约一里地。他找个树荫坐了下來。取出随身的水囊喝水。想起平君身上空无一物。别说净水。就连钱也沒有一枚。不由笑了。

    “看你能嘴硬到几时。”他背靠在树干上。闭目假寐。想象着等平君回來要如何修理她。想得入神处。他自个儿咧起嘴会心的笑了起來。心情犹如夏日碧蓝的天空一样。炫目无暇。

    一刻时。二刻时……

    他睁开眼。从地上爬了起來。回望來时的路。路面被骄阳烤得像是要扭曲了一样。可那个粉色的人影却始终沒有出现在路的哪一端。

    “算你狠。”他忿忿的踢飞路边的一颗小石子。脸色别扭又难看。“好男不跟女斗。我是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他嘀咕着从树荫下走出來。慢腾腾的往回走。

    一开始他走得很慢。可越往回走步子便越快。等他來到了刚才两人分手的地方。空荡荡的沙砾路面。杂草恹恹的耷拉在路边。却不见半个人影。

    “平……平君。”他四下环顾。心里隐隐不安起來。嘴上却仍是大声叫道。“我看到你了。别躲了。快给我滚出來。”

    喊了三四声。四周除了蝉虫在鸣外。沒人应他。

    “你出不出來。再不出來。我真的走了。”他开始团团转。心里莫名的不安像小猫爪子似的抓狂般挠着。“君儿。君儿。我错了。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沿着路他一路狂奔。往回跑了一里仍然沒有看到许平君的人影。但是路面上却多了很多马蹄印。这是他们刚才走过來时沒有的。

    循着蹄印往前走了沒几步。他的心倏地直往下沉。路边干涸的泥块被踢翻。一只汉白玉的明月耳珰静静的躺在泥里。

    “平君……”手里攥紧耳珰。玉石坚硬的硌在他的掌心。

    莲勺县的地势高低起伏。多丘陵湖泊。刘病已沿着那些杂乱的马蹄印迹一口气狂奔了四五里。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追上一行车队。

    车队走得并不快。三辆马车排成一条直线。车前车后除了骑马护卫的人。还有二三十名仆从。

    刘病已捂着狂跳如雷的心脏。挥汗如雨。他一开始并不曾考虑太多。一心只想到要找到平君。可跟踪到了这里他才发觉自己错了。他虽有犹豫。可到底觉悟得太迟。那些人很快就发现他的行踪。马车继续往前赶路。可一个骑马的却带着十多人折了回來。

    马上之人布衣蒙面。看起來像是盗匪游侠。病已一步步往后退。虽然腿肚子直打颤。却仍是壮着胆子问:“诸位可曾见过一位十三岁的姑娘。”

    十來个人团团将他围住。只等领队的下令。马背上的人勒住马缰。哑着声说:“好生伺候着。”

    “诺。”十几个不同的声音异口同声的说了一个字。这种训练有素的气势再度让病已心颤不已。

    骑马的掉转头追马车去了。病已刚想挪步。就见边上有人过來拉他的胳膊。他一挥拳。击中那人的鼻梁。痛得对方惨叫一声。

    “挺横的呀。”

    “欠教训。”

    刘病已虽然打架不弱。但双拳难敌二十几只手。很快便被他们摁倒在地上。他破口大骂。有人顺手从路边拔了一棵草。连草带泥的塞到了他的嘴里。

    “接下來要怎么做。”

    “杀了他暴尸荒野算了。”

    谈论的明明是最恐怖的话題。可这些人却像只是饭后闲聊般轻松。边说还边大笑不止。

    “这小子嘴臭。替他洗洗。”

    “好主意。”

    病已刚想挣扎。太阳穴上便被人重重击了一拳。正眼冒金星时他被人扛了起來。然后隐隐约约好像听人说了句:“小心点。别真打死了。”

    “放心。我下手自有分寸。”

    嘴里的草被拔了出來。耳边充斥着哄笑声。病已被人抓着束发的发髻。然后猛地摁倒头颅。他刚想睁开眼。突然轰的声耳蜗内冲入一阵轰鸣。他被人丢进了水里。一时间水沒头顶。他呛咽了两口。那水又咸又涩。他气喘不上來。那个瞬间只觉得生不如死。

    水声轰鸣。他在水中扑腾。岸上的影子重重叠叠在晃动。他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一片嘈杂声中脑海中异常清晰的印刻的身影只有那抹削瘦的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