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



    徐凤年安静听着。

    月光下,她说了很多,一直说到自己眼皮子打架。

    徐凤年转过头,看到小地瓜走到屋门槛,看着他们,然后她一屁股坐下,对自己挥了挥手。

    许清猛然惊醒过来,晃了晃脑袋,顺着徐凤年的视线,发现了小女孩。

    许清站起身,走到小地瓜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不睡了?”

    小女孩也站起来,咧嘴灿烂笑道:“睡得饱饱的了!”

    许清微笑道:“那以后记得来这里玩。”

    小地瓜伸出小拇指,“来,拉钩!”

    许清跟她轻轻拉钩。

    徐凤年笑着蹲下身,等孩子趴在自己背上。

    小地瓜趴在他后背,在徐凤年站起后,她转头对许清扬起手掌,晃了晃,嘿嘿笑道:“拉钩了哦!”

    徐凤年轻声提醒道:“抱紧了。”

    小地瓜冷哼一声。

    徐凤年转头笑了笑,“走了。”

    许清站在门口,点点头。

    两人身影一闪而逝。

    如同一抹长虹向幽州以南掠出近百里后,徐凤年察觉到小地瓜的异样,停下身形,担忧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小地瓜挣扎着离开他的温暖后背,她站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

    徐凤年单膝跪地蹲在她身前,不知道怎么办。

    她双手猛然捂住眼睛,好像是不敢看她的爹,抽泣道:“对不起,我想娘亲了……对不起……我没有生你的气……就算有,也是只有一点点!小地瓜只是怪自己没用……爹,娘亲让我做的事情,小地瓜很多都没有做

    到……”

    那一刻,徐凤年使劲捂住自己的嘴巴,缓缓低下头。

    这个在太安城钦天监外、在北凉拒北城外,始终不曾退缩半步的男人,怕自己的孩子,会觉得她的爹,不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小地瓜放下手,狠狠止住哭,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双手抱住她爹的脖子,大声说道:“爹!你不许哭!好男儿流血不流泪!”

    ————

    她重新骑在他的脖子上,他这一次缓缓南行。

    “爹,我爷爷奶奶是啥样的?”

    “你爷爷啊,脾气最好,你奶奶呢,最好看。”

    “那你小时候不听话,爷爷打你不?”

    “哈哈,那他可不舍得。”

    “那我以后要是不听话,你会打我不?”

    “我也不舍得。”

    “那以后有坏人欺负小地瓜,你咋办?我是说有很多很多坏人哦,比上次咱们在北边,还要多!多很多!”

    “爹会打得十个拓拔菩萨的爹娘都不认识他们。”

    “嗯?这是啥意思啊?”

    “等你长大以后就懂了。”

    “可我已经长大了啊!”

    “在爹心里,小地瓜一辈子都长不大的。”

    “那如果有女人不喜欢小地瓜,你会不会不要小地瓜?”

    “肯定不会啊。因为爹最喜欢小地瓜。”

    “唉,当年娘亲肯定就是这么被你骗到手的。”

    “……”

    “以后我生气的时候,喊你徐凤年,爹你生气不?”

    “小地瓜,爹这辈子都不会生你的气。”

    “你以后说话不算话,咋办?”

    “你不是有一柄木刀嘛。”

    “也对!以后你还能陪我去屋顶不?还有一起去找那种叫萤火虫的东西不?我们家里有鸡腿不?家里的被子够厚不?”

    “都行!都有!”

    “爹……”

    “嗯?”

    “你不要死,好不好?”

    “……”

    “不要装睡!”

    “好嘞。”

    “爹。”

    “又咋了?”

    “嘿,就是喊喊你呀。”

    ————

    城外,硝烟四起。

    城内,乱象横起。

    要知道,这座城,叫做太安城啊!

    整整两百多年以来,从未有外敌大军攻打过这座离阳京城!

    最让他感到悲哀的是,对方之所以迟迟没有攻破城池,只是因为想要让凉莽战事不至于太早落幕而已!

    赵室天子赵篆,独自坐在那间历代君主都曾在此读书识字的勤勉房,门口只站着那位门下省左散骑常侍,陈少保陈望。

    年轻皇帝坐在自己少年时求学所坐的位置上,抬头望向勤勉房师傅开课授业的地方。

    没人知道这位原本志存高远的年轻君主,内心深处到底是怒火还是悔恨,或是悔恨。

    很奇怪,这位皇帝陛下,从皇子到登基,都没有任何不好的名声,半点都没有,事实上哪怕他不是先帝长子,他的登基称帝,依然十分名正言顺,显得是那么众望所归。

    而在他坐龙椅之后,明明并无半点不妥之处,他有名士雅量,有明君气度,有声望民心,可到最后,一统中原的离阳王朝,老皇帝赵礼,先帝赵惇,传到赵篆手里,又葬送在他手里。

    春秋之中,亡了国的皇帝,有些必须死,有些不用死,前者如昔年大楚姜氏皇帝,后者如旧南唐末代君主。

    虽说这位年轻皇帝属于前者,可赵篆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他只是想在这里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到最后自己会输得无声无息,好像是骤然倒塌的一座高楼,瞬间分崩离析,甚至让人根本来不及补救。

    是雄才伟略的祖父就已经错了?还是赵室基业在父皇手上变得摇摇欲坠?

    背对陈望的皇帝陛下,神色安静。

    陈望突然看到站在廊道尽头的那位“年轻”宦官。

    陈望欲言又止,后者缓缓前行,沿着廊道一直向前,与陈望擦肩而过,继续前行,最终一个拐角,就那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