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



    徐凤年笑道:“柴夫人,你有个好女儿。”

    柴夫人点头道,“谁说不是呢。我这辈子唯一的念想,就是让她不要像我这样过活,原本这点念想差点就破灭了,幸亏王爷今天出现在这里。”

    她终于舍得站起身,嘴角噙着开怀笑意,“就不打扰王爷清修了。”

    徐凤年抬起头,说道:“好好活着。”

    柴夫人这辈子都不曾这般实心实意地对一个男子,深深施那万福。

    徐凤年闭上眼睛。

    你一定要在敦煌城好好活着,一定要等我。

    之后三个多时辰,司马家族已经开始在柴夫人的发号施令下,陆续散去收拾残局,期间她和女儿有过一次并肩而立,远远看了眼坐在屋檐下闭目养神的徐凤年。

    当茅屋附近重归万籁寂静,徐凤年睁开眼睛。

    果然,等不到六珠菩萨从烂陀山带着那刀剑返回此地了。

    那就只能先将就着用了。

    接下来这场厮杀,由不得谁大气磅礴,阔绰不得,必须得锱铢必较了,关键就看谁能撑到最后了。

    徐凤年撕掉那张脸皮,缓缓站起身,两只大袖翻滚飘摇,灯火中,如同逍遥人间的谪仙人。

    徐凤年举起一只手臂。

    满城佩剑藏剑,长剑短剑,古剑新剑,尽数飞掠而至,欢快颤鸣。

    在他身前那条笔直一线上,剑与剑首尾衔接,依次排开悬停。

    曾有老人在雨中小道上,滴水成剑。

    徐凤年浮起笑容。

    风紧,这次不扯呼了。

    徐凤年手臂向前轻轻一推,然后开始挪步前行。

    剑剑相接,最终汇聚成一柄长达数百丈的悬空长剑。

    徐凤年沉声道:“走!”

    此剑,刹那之间,破城而出!

    撞向那个朝这座城直奔而来的北莽军神,拓拔菩萨。

    ————

    敦煌城。

    深夜中,一位睡眠本就极浅的女子,当孩子啼哭起来,她很快就披衣起身,从摇篮中温柔抱起孩子,孩子很快就破涕为笑。

    她低头看着那张稚嫩的笑脸,她也笑了。

    她轻轻摇晃手臂,悠悠哼唱起来,“小地瓜呀小地瓜,快长大呀快长大……”

    ————

    燕敕王赵炳麾下对外宣传不过十万大军,却是拥有实打实的二十余万兵马,堪称将军的武夫没有一百也没有八十,其中步军大将张定远和顾鹰,一个擅长扬长避短和以长击短,用兵灵活,一个善于突击,最喜好打硬仗死仗。还有原州将军叶秀峰号称南疆王明阳,以精于守城名动离阳南方。鹤州将军梁越,善奔袭,拿步卒当骑军使唤。这些人无一不是才华横溢才桀骜难驯的武将,只不过风头和锋芒一直为北凉铁骑所遮掩,这些人在离阳京城被人提及的次数,也许加起来都不如一个褚禄山或是燕文鸾,不过有一个肯定是例外,那就是南疆头号大将吴重轩,老将不但统领南疆北边半数兵马,而且手中还握有南疆唯一一支骑军,当时世子殿下赵铸带着那几千骑军赶赴广陵道勤王平叛,准确说来是跟吴重轩借去的一部分兵马。吴重轩与纳兰右慈一起成为赵炳的左膀右臂,但相比纳兰右慈深受燕敕王近乎盲目的信赖,在外统兵的吴重轩就相形见绌许多,三个儿子里嫡长子和嫡出幼子都被留在王府辖境内,只有一个庶出的儿子跟在这个老人身侧,也未从军,吃喝嫖赌那都是南疆北部的班头人物,传闻有一次趁着他老子巡视北方边境的机会,带着一百余精锐私军扈从偷溜去南方耀武扬威,结果给世子殿下打得满地找牙,这也就罢了,这哥们被打懵了以后也不知谁给出的馊主意,竟然光着膀子跑去王府撒泼打滚。平息过后,内幕如何外人不知,南疆只清楚燕敕王那个在北方担任军伍要职的三子赵瑜被召回了南方,反正打那以后,吴重轩就少有回到南方,一心一意镇守南疆北部。

    一队二十余人的骑队停马扬鞭于广陵江南岸,看着滚滚江水东逝,就像天底下最壮观的一条白练在随风起伏。这些骑士年龄悬殊,但人人披甲佩刀,精悍之气极其惹眼。居中的几骑更是有种久居上位凝聚出来的浑厚气势,又以那位腰杆挺直的白发老人最引人注目,老人紧握那根虎骨做杆虎皮做芯的马鞭,眯起眼,视线跃过江面,直直望向北岸。老人身边两位中年武将都是他用二三十年时间栽培起来的嫡系心腹,唐河和李春郁两人名声比张定远顾鹰等人要稍逊一筹,但真要在沙场上分高下,老人不觉得他们就会输。而且唐李两人都出身南疆北地一等一的高门世族,拥有复杂的联姻,这意味着老人比起被宗藩法例严重约束的燕敕王,具备更多中原方面的人缘。

    唐河是个相貌粗旷的糙汉子,满脸络腮胡没那功夫和心思如何打理,几缕胡须打结在一起,弯腰摸着战马肌肉结实的背脊,抱怨道:“赵毅和赵珣这两个藩王是事先说好了不成,怎的都这般天大架子,就是不愿帮我们渡江,借口说是要胜了曹长卿的水师,才好保证咱们的安危。”

    老人便是南疆大将第一人的吴重轩,淡然道:“这道理也说得过去,十万兵马渡江不是小事。”

    唐河大大咧咧道:“曹长卿摆明了已经收缩战线,集中屯兵白芦湖,那咱们去龙门渡让青州水师护着过江不就成了,难道他赵毅水师还差这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要不然咱们从广陵入海口附近渡江也行啊,曹长卿的战船总不能爬到岸上绕过赵毅水师再跳入江中,来阻截咱们吧?这帮龟孙子,就是不乐意看到咱们南疆精兵顺利过江。”

    吴重轩摇头道:“这是京城那边的意思,你以为赵毅和赵珣能做主?”

    唐河满脸讥讽,放声笑道:“当藩王当成这副德行,也算本事了。”

    吴重轩向来是不苟言笑的冷清性子,大半生戎马生涯,无论大胜还是惨败,他从来都是无悲无喜的架势,也就成了兵书上所谓“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的绝佳例子。吴重轩陷入沉思,比起身边这些大多沙场骁勇却并不熟谙庙堂的部将,作为主帅,老人要心思更重也更杂,这次自己领军北上,何尝不是一场豪赌?在正事之余,老人还有一件私事要做,有人要他照顾武帝城一个叫江斧丁的年轻人,作为交换,那人许诺他不但会担任南疆大军的北征主将,在北渡广陵后还会有一场泼天富贵在等着他吴重轩。吴重轩对于此事没有任何拒绝的机会,因为那人揭穿了他吴重轩成名道路上的幕后推手,黄三甲。关于这件秘事,别说那三个不争气的儿子,吴重轩就连白头偕老的枕边人都没有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