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充栋梁

作者:酥油饼

  弦断,人定。

  

  纪无敌的琴声虽然没有绕梁三日,但绝对绕脑三圈,余韵不绝。

  倒在地上的人好半天才将脑海里那隆隆当当嗡嗡声驱逐出去,恢复正常的听力。他们彼此对望,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四个:活下来了!

  樊霁景平了平气,才转身对纪无敌深深一鞠躬道:“纪门主的一番琴音,让霁景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纪无敌抬起自己的手指,上面凝出了一滴鲜红的血滴。泪珠在他的眼眶里打滚,他委屈道:“你一定要铭记于心啊。”

  樊霁景起身道:“自然。若非纪门主打破常规,故意乱弹琴,让我跳脱出原先琴境,心生出烦躁、愤怒、焦虑等情绪,并将它们熔炼于剑法,我也不能这么快领悟‘四海生杀’的意境。”

  观看者互相扶持着站起里,幽怨地望向他——他们现在也很能体会‘四海生杀’的意境!他们终于明白了陪太子读书的滋味,真是桩苦差事。

  纪无敌呆了呆,低头看断弦,又看割破的手指,最后转头看袁傲策,扁着嘴巴道:“阿策,我流血了。”

  袁傲策微笑道:“嗯,门主向来是流血不流泪的。”

  纪无敌好奇道:“阿策还认识别的门主吗?”

  袁傲策道:“难道门主怕流血?”

  纪无敌很干脆地点头。

  袁傲策看向樊霁景。通常这种时候,他都会跳出来为纪无敌歌功颂德一番,以便于让大家都知道,纪无敌的行为有多么伟大光辉。

  这次樊霁景也没有让他失望。他笑道:“纪门主不愧为纪门主,果然真性情,不矫揉伪饰。换作那些普通的凡夫俗子,就算受伤疼得要命,在别人面前也一定为了面子死撑到底。其实疼痛乃是常事,只要言行俯仰无愧,那么区区面子又何足挂齿?”

  有人道:“但是纪门主只是手指割伤,似乎不应大惊小怪?”

  袁傲策点头,这才是常人的反应。

  樊霁景摇头道:“十指连心,虽然只是手指割伤,却不啻心上一刀,怎会不疼?”

  袁傲策:“……”此人无可救药了。

  

  “啊呀呀……头疼死了!”

  “哇!耳朵烂了。”

  樊霁景的身边响起一片鬼哭狼嚎声。

  

  袁傲策拉着纪无敌及时撤离。

  纪无敌小步跟在他后面,难得的安静。

  袁傲策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今天怎么不叽叽呱呱?”

  纪无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慢慢得由下往上抬起,又慢慢敛目。

  袁傲策眉头一皱,忍不住用手指将他的下巴往上抬。

  纪无敌闭着眼睛,撅起嘴巴,相当配合地往他脸上凑。

  袁傲策面无表情地改抬为拨。

  “阿策。”纪无敌伤心地拽住他的衣袖,“你一点都不疼我。”

  袁傲策抱胸睨着他道:“你见过黑白两道,哪个门派的掌门需要跟班来疼的?”

  纪无敌道:“但是除了我之外,也没什么掌门把跟班放在心尖上的啊。”

  “心尖?”袁傲策挑了挑眉,“怪不得我最近觉得立足之地越来越小。”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微软。

  纪无敌涎着脸道:“阿策放心,我的心很宽,你随便住。”

  “心很宽?这倒是。我看你刚刚和樊霁景一琴一剑配合得天衣无缝,想必他在你心里也住得很宽敞舒适吧?”

  纪无敌愣住。

  袁傲策见他光发呆,不反驳,不由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尚鹊看窗外天色渐暗,等得有些焦急。以纪无敌的个性,断断不会错过晚饭才是。

  他见钟宇坐如老僧入定,坚若磐石,顿时想起纪无敌曾经的揣测,不由好奇地靠近他,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挥了挥。

  没反应?

  尚鹊意外地看着钟宇那半张半合的眼睛。难道他真的经常睁着眼睛睡觉?

  “你做什么?”钟宇开口问。

  尚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拿起桌上的筷子朝他的眼珠戳去。

  “呃。”尚鹊把筷子回转过来,“我只是想问,你饿不饿?”

  钟宇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尚鹊咬着筷子坐了回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

  尚鹊松了口气。这脚步声一听就是纪无敌。

  果然,不多时就见袁傲策和纪无敌一前一后地走了回来。

  纪无敌拼命地想绕到袁傲策面前,但是无论他脚步加快减慢,袁傲策始终与他保持三步的距离。

  “阿策……”直到走进屋子,关上房门,纪无敌才气喘吁吁道,“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交代?

  尚鹊眼皮一跳。莫非门主发现袁傲策的不轨行为?

  袁傲策冷冷地看着他。

  纪无敌吞了口口水,慎重地问道:“你刚刚,是在吃醋吧?啊?是在吃醋吧?”

  ……

  尚鹊拿筷子的手有点不稳。

  钟宇眼睛终于瞪得滚圆。

  袁傲策唇抿得死紧,与纪无敌不屈不挠的目光做着殊死搏斗。

  半晌,他一字一顿道:“不是。”

  纪无敌嘟嘴道:“阿策,你明明就是……”

  “不是。”袁傲策的回答铿锵有力。

  纪无敌顿时泄气地坐在凳子上。

  “门主,吃饭。”尚鹊这几年在辉煌门终究不是白呆的,很快恢复从容,起身盛了碗饭给他。

  纪无敌萎靡地扒拉了一口,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尚鹊,喷着满口白饭道:“阿尚,阿策他不吃醋。”

  尚鹊看着那盘被白饭玷污的青菜,镇定地将身体朝左边移了移,“门主,吃醋不如吃饭。”

  纪无敌低头,又扒拉了一口,然后朝钟宇的方向喷道:“阿钟,阿策……”这个‘策’字的气比较足,直接将饭粒送到了钟宇的碗里。

  钟宇的冰脸崩裂出一道细缝。他放下碗,缓缓道:“我吃好了。”

  ……

  尚鹊低头拼命地吃着碗里的饭。

  纪无敌的目光落到袁傲策脸上,嘴巴刚张开,袁傲策就伸出筷子,夹住他的鼻子。

  ……

  纪无敌用嘴巴呼吸着。

  袁傲策道:“呼吸或吃饭,没有第三条路。”

  纪无敌憋屈地点点头。

  袁傲策松开筷子,沉思地看着眼前这张像个小媳妇似的白嫩小脸,内心不断地冷笑着:不过是一个蒙父荫作威作福的绣花枕头罢了。他会为他吃醋?哼,和那个只会逢迎拍马的樊霁景倒是一对……哼!

  

  尚鹊吃完饭,舒出一大口气,这才悠然道:“门主,你今夜早点睡。明日要早起。”

  纪无敌用眼神询问为什么?

  “因为明天就是凌云道长的寿辰。”

  这么快?纪无敌睁大眼睛。这岂非意味着……

  尚鹊缓缓道:“恐怕对凌云道长的答复,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是他今天才对程澄城透露风声啊,也不知道程澄城有没有这么快的动作。纪无敌郁闷地用筷子戳着碗底。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在樊霁景一棵树上吊死,害得他白白浪费那么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