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十九日辽人开始退兵的消息传至阜城之时,宣台的气氛还是马上变得紧张起来。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筹划了几个月的事情,很快就要知道结果了。而这成与败之间,不仅关系着宋辽两国几十年的国运,其影响所及天下各国,都能感受得到。

  一时之间,从安平到阜城,从饶阳到阜城,从河间府到阜城,从霸州到阜城传递消息的士兵,快马加鞭,尘扬于道,往来不绝。

  在这个时候,石越与他的谟臣们,已经根本无暇再去考虑在安平劳军时发生的事情。而让石越稍觉意外的是,李舜举自不用说,便是陈圞元凤,也对他十分恭谨。不过他此时也没有太多精力去琢磨陈圞元凤的心思。也许陈圞元凤是因为石越落到了他的掌握之中而故意如此:也许他只是害怕吕惠卿而愿意暂时与石越和解:也许他有什么别的目的……但石越此时已不能在这些事情分散精力。

  此时没有什么比对付辽人更重要。

  辽军的退兵果然不是同时进行的,十月十九日,辽主颁布班师诏,但在安平韩宝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每日的举动与平时没有任何区别。而在河间府,辽军退兵的方式也与以往不同,他们并没有十万,甚至数十万大军同时行动,而是分批次的逐步退兵。

  先行退兵的是辽主的御帐,皇帝耶律浚与一干亲贵的大臣、勋戚、重要部族首领,在黄皮室军一万铁骑的护卫下,从容归国。与之同行的,还有众多亲王、贵戚、部族首领的私兵近两万骑,以及他们掳获的财货子女——这一行人,仅装载财物的大车连接起来,便有十余里长,一眼望不到头,而随行的宋朝被掳军民也有数万之众。

  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行进起来,必然缓慢,而沿途皆有宋军觑视,并不安全,为了迎接辽主的凯旋,并且防备容城的吴安国,不仅有萧阿鲁带率兴圣宫残部担任前锋,连南京的萧禧也亲自率五千骑前至归义迎接。而瓦桥的萧忽古亦派出骑兵,四散戒备,以应付霸州的蔡京、燕超与高阳关的赵隆。

  据此前探到的情报,此时留在河间府的,至少还有三万骑左右的皮室军与宫分军。此外还有数量不明的渤海军、汉军、部族属国军,这一部分军圞队的数量,最多不会超过三万,也许只有一万左右。此外,从肃宁至君子馆、莫州,至少还有五万以上被掳的军民,以及堆积如山的粮草、财货等辎重,还有随军的牛羊——包括辽军自己带来充当食物的和他们在河北抢掠所得的,至少有数万匹。

  与安平韩宝的窘迫不同,辽主与耶律信这边,因为后期粮道的畅通,粮草反而意外的充足,只是再充足也没有用,因为耶律信根本没有办法将粮草运给韩宝。而这些粮草,到最后也不可能带回国,最终只好付之一炬。这也是当时战争常有之事,大量的资源会被浪费,分配永远不可能合理,这一点,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宋军,也不能避免。

  虽然石越与他的谟臣们的目光始终聚焦在安平的韩宝身上,但是,若这样坐视耶律浚大摇大摆的回国,便免不了要招致许多的不忿。陈圞元凤接连给石越写了三封札子,力谏他令河间宋军与蔡京部自东南两面出击,不可轻易纵辽主归国。李舜举也数度向石越进言,要他下令蔡京与燕超对辽主进行袭扰。

  二人的官圞职,在宣台众漠臣中,都是极高的。陈圞元凤是宣抚判官、李舜举是提举一行圞事务,都是位在诸总管之上,可以代替宣抚使行使军事指挥权的,实权甚至更重于宣抚副使。这两人提出建议,石越也不能随便置之不理,只好邀集谟臣,连夜密议。

  众人商议许久,终于勉强达成共识。既然耶律信还有大量无法抛弃的辎重,那么袭圞击辽主,就不是当务之急。耶律浚顺利回国,实际卜反倒是削弱了耶律信的兵力,而且辽主与众多大臣勋戚归国,留下来的辽军就会更无战意。这是御驾亲征必然的弱点,皇帝亲征能激励士气,相反,皇帝若先走了,就会释放出更加强烈的信号。纵使耶律信治军有道,但是他恐怕也难以令皮室军与宫卫骑军以外的部圞队维持士气。况且此时辽军在瀛、莫、雄州之间,总兵力仍然雄厚,又可以互相支援,此时发动进攻,未必能占到便宜,不如继续等待,寻找机会袭圞击耶律信的辎重。

  其实石越颇为了解章敦的为人。此公绝不是会先请示宣台再作战的人物,既然连他都沉得住气,没有此时进攻耶律信,可见他也是认为时机并不合适。即便宣台给他下了命令,也只会招致他的轻视。章敦是绝不会执行这种“乱命”的。至于蔡京就更不用说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有利可图,蔡京绝不会落人之后,但想让蔡京和辽军去拼命,那是断无可能。此君有的是办法来应付上司。

  然而,陈圞元凤对此并不满意,但因为李舜举也被说服,他孤掌难鸣,只好作罢,转而建议让南面行营北进瀛州[1],如此宋军就能在瀛、莫一带形成对辽军的兵力优势。甚至可能获得两场胜利——无论如何,歼灭耶律信都比歼灭韩宝更有诱圞惑。

  石越知道陈圞元凤的心思,他虽然有一些军事经验,但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阵,不知道战争的凶险,此时眼见有机可趁,便急于抢功——比起石越来,陈圞元凤可能更加嫉恨吕惠卿在易州的成功,也许他连吴安国、段子介都一并恨上了。此外,石越将宣抚使司移至南面行营,固然是向皇帝表示忠心,可对陈圞元凤来说,却是极不舒服的,他也急于摆脱石越。但这也是陈圞元凤对章敦缺少了解的缘故。

  可是这些话是无法明说的。而陈圞元凤的这个建议,的确很有吸引力。甚至连石越都有些动圞摇,但他心里认定南面行营与右军行营绝对无法协同作战,总算还是抵住了诱圞惑,借口东光、阜城乃保证大军粮草供应的重镇,必须要有重兵护卫:又宣称必须要留一些兵力,策应各路,以备非常,拒绝了陈圞元凤的建议。宣台其余谟臣虽然多有心动,但众人也多知道陈圞元凤的心思,更不敢违逆石越,要么置身事外缄口不语,要么就附和石越,反圞对陈圞元凤之议。

  对于南面行营的这陈、李二人,石越在武强之时,心中就定下了策略,便是打圞压陈圞元凤,笼络李舜举。因此,他虽然拒绝了陈圞元凤之议,却为了笼络李舜举,又采纳了李舜举的建议,同意令横塞军进驻北望镇,以宣武二军驻阜城,骁骑军则进驻武强。

  做出这番安排之后,时间已经是十月二十一日。在阜城,李舜举与南面行营都总管王光祖开始忙着调兵遣将,而石越每日则忙于与折可适等人处理大量的军机事务,从十九日开始,气温一日低过一日,二十日晚间更下了一场小雪,黄河水面已经结冰,只是冰面还很薄,行人无法通过,但这足以令永济渠与黄河等河北诸水的水路运输全面中断,宋军的一切粮草军需的运输,必须全部转由陆路,虽然早已经有一些准备,但真正事到临头,却仍然免不了有千头万绪的事情。除此之外,他的心思,一大半要系于等待河间、黄河以及蔚州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