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颇有华夏衣冠气象,又常以中夏正统自居,可到底还有点胡气未脱,因而这些宫
分军在为辽主霸业卖命之余,免不了也要为自己的家业打算打算。弘义宫南征分在
东路,沧州虽是富庶之地,可是他们却不曾占到多少便宜,平时在乡野之间打打草
谷,丢丢拣拣的,连南征的本钱都捞不回来,自到东光之日起,这弘义宫六千宫分
军,便眼睁睁盼着城破之日发笔大财,这时候听说要落到别人后面,哪里坏拎捺得
住?
耶律孤稳抬头看看城头,只见城头的缺口越来越大,登城的将士已有数百之
众,南北两边,宋军都被杀得节节败退。其实此时他军中亦没余下几架云梯,况且
城上城下皆已十分拥挤,按理他是应当等着攻进城内的人马打开城门,再率军冲进
城中,便算正式攻陷东光东城。但他眼见着诸将皆摩拳擦掌,士气可用,这是胜局
已定之时,也不愿扫兴,当下点赞煮头,道:“留下我本部一千人马,其余听其攻
城!”
他军令既下,除去他本石烈的将士个个失望外,其余诸军,都是喜笑颜开,欢
声雷动。众人都弃了战马,争先恐后的抢了余下的云梯,朝着城墙冲去。那些未能
抢到云梯的士兵,也不甘后人,有人扛着大斧,便朝城门跑去,因耶律孤稳军中并
无冲车,还有人竟不知从哪儿弄来几根浑圆的大木头,几十人合力扛了,便打算以
此撞开城门。看得耶律孤稳提心掉胆—若然城中宋军稍有余暇,这些人不免都要
死无葬身之地,幸而守城宋军此刻早已顾不得许多,挡住云梯上的辽军,将攻上城
来的辽军赶下城去,单这两桩事情,他们便已力不从心。若非城外昊奉先先后用汉
语与契丹话喊出屠城的口号,东光通判又当着诸军给水军下过严令,即使城破,凡
见禁、厢军、巡检敢自水路逃窜者,水军便即格杀勿论,众人心知这时只要再退得
几步,便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早就要弃城逃命了。
“恭喜都护,今日不费吹灰之力,便下此名城。皇上闻见,必然十分欢喜,加
官晋爵,指日可待。”看见这东光城真的已经咬进了嘴里,昊奉先的眼角都眯成了
一条缝,笑着朝耶律孤稳抱拳祝贺,又临时想起一事,道:“今日所见那守城的少
年宋人,只恐有些来历。若非家世显贵,他乳臭未干,那些宋人如何肯服他?以下
官之见,不若传令诸军,务要生擒那少年,或许有意外之得,亦未可知,不知都护
意下如何?”
他堂堂监军,耶律孤稳怎能这点面子都不卖,忙道:“便听监军处分。”
昊奉先笑着点点头,举起手来,正要发令,却听到有人高声喊道:“报—”
他不由一愣,转过头去,便见一骑飞奔而来,直到二人跟前,欲待翻身下马,却从
马上滚将下来。旁边几个耶律孤稳的牙兵连忙过来搀起,众人才发现他后背上中了
一枝羽箭,一件战袍,已是染鲜血。
昊奉先识得这是耶律孤稳派出去的拦子马,这拦子马向来都是数人一队,此时
却只回来一个,还身负重伤,必是遇敌无疑,心中正在吃惊,耶律孤稳早已跳下马
车,打开一个皮袋,往那拦子马口里灌了一口酒,过了一小会,那拦子马悠悠醒
转,见着耶律孤稳,挣扎起来行了一礼,道:“都护,南边有宋军!”
这却是众人已然料到的,耶律孤稳沉声问道:“有多远?多少人?”
“水陆并进,算不清多少人马一属下遇见之时,已至二十里外,一眼望去
河上小船不下百艘,陆上马军,当有数千骑!”
这拦子马说话之时,虽然虚弱,条理却甚是清晰,众人听到耳里,都是大吃一
惊。昊奉先愕然道:“宋军如何能来得如此之快?又为何马军不走河西,反走东
岸?”
但他话音刚落,便听有人喊道:“看!”
众人抬头看时,只见那永济渠上,果真密密麻麻,有百余艘小船顺流而来。此
时正是顺风,这百余艘船,都是张满白帆,顺流而下,当真是如飞也似的,才看还
是黑点,转眼便已清晰可见—那缘船上都站了士兵,船尾还有人击鼓,船中所立
旗帜,都绣着斗大的“何”字。河西的耶律信显然也已发觉这支援军,未多时,便
有火炮掉转炮口,朝着河上打*炮,只见一颗颗石弹落到水中,激起好大的水花,却
不曾有一颗能击中那些宋船,眼见着辽军只能望船兴叹,宋船的战鼓倒击得更响
了。
“这一这一太快了一绝不可能一”昊奉先一双眼睛望着永济渠上,口
里仍在喃喃念叨,一时半会,都不相信这是事实。这些宋船虽小,但百余艘船,至
少也有数千之众,一旦进入城中,那想要再攻下东光,却是难了。
耶律孤稳却依旧十分冷静,沉声道:“传令,奋力击鼓。宋人援军还远,只须
尽快打开城门,攻下东城,援军来得再多,亦无济于事。”
昊奉先这才醒悟过来,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传令,先打开城门者
赏银一千两!”
但他的传令官还不曾将他的赏格喊将出去,耶律孤稳的脸色已变了一变,低声
道:“马蹄声!”
弘义宫诸将都是马背上长大的人,耶律孤稳说话之时,众人也都已听到马蹄之
声,一人说道:“听到这声音,不过一两千骑,怕他何来?”
但这话却是无法安抚众心了,人人心里面都清楚,宋人既来救援,便断然不是
数千人马,这水陆之兵,想来不过是先锋而已。那水路的先锋至少便有三四千人
马,陆上如何可能只有一两千骑?后面更不知有多少主力。以一敌二,他们自然不
惧,但倘若那只是宋军先锋,一旦被纠缠上,弘义宫真可能全军覆没—耶律信的
大军虽是近在咫尺,可隔着一条永济渠,便与远在天边无异。
耶律孤稳望望着南边天空中已然可见的扬尘,又望望城头,城上宋辽两军仍然
还在苦战之中,看着援军大至,宋军已接近涣散的士气,又振奋起来,苦守在城墙
上与辽军近身搏斗,一步也不肯轻退。而辽军原本都是骑兵,若然野战,这些个教
阅厢军真是不堪一击,如今却是困在狭窄的城墙上与宋人步战,苦战许久,眼见着
就要成功,却听见宋人来了援军,众人不明状况,将信将疑,气势却是大不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