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桩案子,竟然涉及到皇太后、小皇帝与太皇太后的宫廷斗争,那么此事便不止是棘手了,简直就是烫手。蔡京固然想讨好小皇帝,为将来打好基础,但是他亦从来都不想得罪高太后。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田烈武身上移开,“事情之起因,乃是因为吴从龙私下里写了一封札子,建议朝廷仿成周之法,将诸房宗室封建至南海立国……”
“啊?!”他这边话未说完,那边蔡卞已激动得站了起来,“封建南海——这吴从龙乃何许人?竟有这等胆色、见识?”
“这吴从龙,亦是石相门下之士,与石府的陈子柔先生、云阳侯司马梦求,皆是布衣之交……”蔡京淡淡说道,一面留心田烈武的神色,却见田烈武一脸的莫名其妙——他自是很难想到,田烈武读书全是自学,所知历史多半靠听评书,汴京街头的评书,最可靠只说到东周,再往上便全是神仙鬼怪了,他若说“西周”,田烈武或还听得懂,他说什么“成周”,却叫田烈武想了半天,亦想不出来究竟是哪朝哪代……至于“封建南海”,于田烈武就更加难以理解了。
但蔡京素闻田烈武“文武双全”之名,哪里又会知道他的学问可不如何全备。这时候反而越发觉得田烈武心里有鬼,这才装傻过头。
蔡卞却未有蔡京这许多的心机,兀自兴奋不已,“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此说来,那几个宗室,却是甚没出息。”
蔡京点点头,“老七说得不错。吴从龙的这奏折,不知如何,尚未上奏朝廷,反而先流传出去——宗室之中,竟先得知了此事。这北海侯一干人,得知吴从龙竟欲建议朝廷将宗室全部分封到南海诸岛去,对吴从龙早已怀恨于心,不巧却在单将军庙遇着,年轻气盛,几句口角,竟致动起手来……”
“将宗室全部分封到南海诸岛?”这句话田烈武却是听懂了,“可……这朝廷如何肯答应?”宫里有很多叛逆!他心里面一想起小皇帝的话,便觉得一阵刺痛。如果这些“叛逆”全部被赶到南海……田烈武只觉得这吴从龙实是个忠臣——这必是曹友闻的主意。这一瞬间,蔡京之前话中之意,他立时全部都明白了。
曹友闻的这个主意,确是不错。只是不知为何他竟没有与众人商议——难不成,石相亦暗中支持此议?田烈武马上想到。但他却不觉得此事可行,莫说南海诸岛,便是岭南,在汴京那些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眼中,便已经形同地狱。而南海诸岛,更是远隔重洋,又是瘴疬之地,谁又愿意放弃富贵的生活去那种地方?将这许多宗室赶去南海诸岛,形同流放,便是田烈武也知道,这种事情非得由雍王、曹王带头不可,太皇太后又如何舍得?
田烈武亦明白了素来老实本份的宗室们,为何竟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来——有人要将他们赶到南海去,对于许多宗室来说,便是形同要他们的性命。即使只是说说,亦已犯忌。何况,经历过石得一之乱,只怕宗室们也是在惶恐不安中生活……这个时候,竟冒出一个什么吴从龙来挑起这样的事情来,只有七个宗室动手打他一顿,实在已经不能算是出格了!
但蔡京的回答,却让田烈武极是意外,“田侯不必担心,我却以为,太皇太后未必不肯答应!”
担心?田烈武不由在心里苦笑。
蔡京却已认定田烈武只是在装傻,又说道:“不过,此事最可疑者,却是吴从龙的札子,如何竟会泄露出去?吴从龙道他原打算待除服后,方才上奏朝廷,此事从未与人提过。我追问那些宗室,却一个个搪塞不答……这中间必有隐情。”
“封建诸侯?”保慈宫内,高太后望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蔡国公赵宗达与鲁国公赵仲先,只觉得哭笑不得。
“赵仲维便是因为这件事——他听说那什么吴从龙要上表请求朝廷封建诸侯?”
“太皇太后……此事断非空穴来风……”赵宗达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有人要将太祖、太宗皇帝的子孙们一网打尽啊,南海那种地方,北方人过去,便是不得病即时死掉,三四十岁便早死,都是家常便饭。那吴从龙包藏祸心……”
“荒唐!荒唐!”高太后不待他说完,早已勃然大怒,拍掌击案,怒声道:“什么空穴来风?什么包藏祸心?你们可知道那吴从龙官职虽低,却亦是朝廷的臣子?封建也罢,不封建也罢,都是朝廷之事。你们若不愿意,尽可以争之庙堂,朝廷阻塞言路了么?朝廷不肯纳谏了么?他赵仲维亦是太宗皇帝的子孙,竟然敢于大庭广众之下,殴打朝廷官员?!难不成朝廷之事,是由他赵仲维的拳头说了算么?你们两个还敢来说情——想说情的,明日去御史台说情去!”
“太皇太后……”
“还有,你们两个,回去闭门思过!”
太祖、太宗何等英雄,怎的他们的子孙竟变成了如此熊样?!高太后是一刻也不想再看见二人的嘴脸,再不容二人分说,任由他们哭哭啼啼,便将赵宗达二人都撵了出去。
“封建诸侯……陈衍!”
“奴才在。”
“去查查吴从龙,这吴从龙究竟是个什么人?”高太后倦声吩咐道。什么鸿胪寺主薄,我倒要看看,他背后的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