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并无外人,我们姑嫂说说闲话,又不是干政,有甚不敢说的?”向皇后轻描淡写地说道。
但这怎么会不是干政?!只是清河这会实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圣人知道云萝这番心意便好,否则云萝这般胡言,真要死无葬身之所。第三样好处,是桑充国既是前头王相公的女婿,又是石学士的大舅子,听说他与程颐又是司马相公诸君子所看重,朝廷台谏,半数皆是二人之门生,故此这才许多官员为之延誉。这二人为六哥之师傅,虽则六哥名份早定,亦无人敢生觊觎之心,但这总也是个好处——朝廷公卿自然不会惟此二人马首是瞻,但至少总不至于因为师傅之故,而横生枝节……”
清河这番话,朱妃听得似懂非懂,向皇后却是在心里频频点头赞许。二人与朝中新、旧、石三种势力都颇有渊源,但若以为二人为资善堂直讲,这三党便会齐聚六哥旗下,六哥地位从此巩固,那是自然是极天真的想法。但是,正如清河所说,至少这二人为太子师,三党都不会觉得过于难以接受。倘使一个这于明显偏向旧党的人做太子师,那么新党对六哥继位,自然会有点想法;反之亦然。这二人便可以避免这等坏处。
有这三条理由,在向皇后看来,其实已经足够。
却听清河又说道:“而且,桑、程二人皆为布衣,以布衣一跃而为太子师,其敢不感奋?”
这又是直指人心的话。向皇后与朱妃对视一眼,二人皆微微点头。向皇后与朱妃在政治感情上,到底还是偏向旧党的,这时候听清河说二人皆为司马光诸君子所看重,心里更无顾虑。她们与高太后不同,她们最主要的寄托,便是在六哥赵佣身上。既然已经认可对赵佣有利,二人便下定决心,要竭力促成此事。
而便在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更加让向皇后与朱妃意识到尽快给赵佣选定老师的急迫性。当晚亥初时分,皇帝突然高热发烧不止,昏迷了长达一个时辰。而且,更糟糕的是,除了这个令太医们束手无策的病外,医官们更确诊皇帝的胃溃疡病,越发的严重了,在当天竟然出现了呕血与黑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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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烈武被释放回家后,每日便安心地在家里享受着天伦之乐,一面设法筹集三百贯缗线给李浑当盘缠与安家。三百贯哪怕对田烈武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数目,汴京到现在还在流传着一则笑谈——现在《海事商报》报的主编唐坰,当年做御史准备弹劾王安石之前,便是先找人借了三百贯当做路费,才敢上章弹劾的。事实上当然很有区别,众所周知,唐坰后来是筹钱创办了《谏闻报》。但这则谈资其实离“真实的情况”相差不远,宋朝官员,无论文武,薪俸都还算优厚,但官员们不仅要养家糊口,还要承担更多的交际应酬,应付许多的往来借贷,加上当时家族观念浓厚,很多官员出身时靠着整个家族的扶持,发达之后也不免要回馈家族,比如掏出钱来在家族建立义仓,兴办学校……即使是中高级官员,如果为官清廉,也会有财政状况极不健康的情况出现。象田烈武这种,刚刚晋升为中级武官未久的,虽然较之当年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但其实也就是堪堪能在汴京换一座大点的宅院而已。行伍多年,官做得越大,开销也是越大,既不敢克扣军饷,又不敢私自回易,吞没俘获,部属有什么困难,他还要自掏腰包加以周济,虽然因此甚至得军心,但是钱袋子却是注定不可能太鼓的。但李浑却比他更穷——到此时,田烈武才知道李浑祖上,居然是沙陀人。李家虽历代皆为班直,但因为他为人任侠豪爽,父兄又先后都在宋夏战场牺牲,因此家里除了一座四壁光光的宅院,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外加两个侄子、一个侄女共八个小孩要养活外,也是穷得叮当响。他转任军法官,亦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家里既然穷,升官的机会就少,而军法官俸禄较曾通军官要优厚些,于他家的窘境,总是不无小补。这番被贬,于李浑家实是一次重大的打击。李浑平素在京师的那般朋友,这会都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肯露面。田烈武是捕头出身,自然知道这些没有盘缠的被贬斥的官员,在路上会是什么样的境况。兼之李家这种境况,他更不能放任不理,没奈何下,亦只得东拼西凑,替李浑来筹集路费与安家费。他也不敢去找石越、唐康、秦观这些人,好在田家在开封府的衙役中间,还是有点名望的,田烈武虽然倒了霉,在家闲置,但毕竟大大小小还是个武官,那些衙役捕快也还不至于象李浑的朋友那么势利,一人几百文几贯的凑,竟硬生生是凑齐了这笔钱。
送走李浑之后,田烈武更加无所事事,每天除了去侍卫步军司点卯外,便是天天在汴京城里闲逛,每日里在茶馆喝茶听报。直到有一天,他在城西金梁桥街附近,发现一座规模宏大的“刘楼藏书阁”。
在此之前,田烈武并不知道,刘楼藏书阁早在熙宁十五年的时候,便已经超过白水潭图书馆,成为汴京乃至整个大宋最大的公共图书馆。
其时在桑充国的一力鼓吹之下,即使在战争不断的情况下,宋朝朝廷在公共教育上的开支,也是逐年上升的——虽然比起庞大的军费开支,那是根本不足一提;但毕竟也是在进步。早在熙宁十三年,英年早逝的欧阳发便率先提出“识字率”的概念,倡导官府应当要全力提高识字人口的比率。在欧阳发去逝之后,桑充国与程颐便接过了这个火矩,桑充国在《天命有司》中,更将之视为政府当然之责任与义务,不容推卸。程颐则将这些概念,纳入他哲学体系中“道”的范畴,加以鼓吹。这些鼓吹,其实暗合了熙宁十五年后,宋廷中那股反对继续战争,主张休养生息的政治势力,亦迎合了平定西夏之后,民间普遍的厌战情绪。在种种压力之下,政事堂第一次下令调查全国范围内(不含刚收复的灵夏地区与海外领土)的识字率与男童就学率。
调查的结果显然不可能乐观。要知道,在另一个时空中,19世纪中期,勉强可以识字的伦敦庶民阶层的小孩,不到百分之十,会写字的更低;而法国于1881年实施义务教育法后,实际就学率竟只有可怜的百分之一点四!
托儒家一千多年来实际是以教育为立足之本的福,大宋的情况倒还不至于这么惨淡,但也够糟糕的。
识字率方面,汴京是最高的,却也仅仅刚过三成,其实是杭州、扬州与成都。在某些地区,更是只有可怜的百分之一。全国平均识字率约百分之二十。(阿越注:有人认为,中国古代识字率最高者为宋朝之三成,至清末滑落为二成。小说暂取较保守之数据。至于怀疑论者若谓不信,请一笑可矣。小说家言,不必当真。惟古代东方识字率远高于西方,自不待言。江户时代之曰本,19世纪中幕末时期,庶民阶层男子达五成四,女子达二成,武士阶层百分之百。同样在1920年,曰本儿童就学率达九成以上,莫斯科却仅达二成。)
至于男童就学率,自《兴学校诏》颁布以后,倒是大有好转。在汴京,有桑充国持续的努力,兼之又是天子脚下,就学率竟高达六成五。但让人吃惊的是,男童就学率最高的城市却是杭州——除了商业的发达,江南的学风浓郁外,也因为有种种技术学校、以及伏波学堂的存在,使得其就学率竟然达到惊人的七成。不过这只是极少数的繁华的特例,在全国范围内,平均就学率亦不足四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