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但是正因为这等事情太过于美妙,反而让人不敢相信。正如天都茂心中,也绝不会不明白石越要秉常入朝的意思。所有冠冕堂皇的词语后面,石越开出的价码实际是:举国投降。当然,是体面的投降。而天都茂的回答则是:我们愿意投降,但宽限几个月,让我们讨论一下。

  石越仿佛也被说得动心了,他抚案沉吟,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方面露难色地说道:“然战和之策在朝廷,实非吾所能作主。”

  “在下愿往汴京觐见皇上,陈说利害。在此之前,惟愿石帅能缓兵一月。”天都茂立即说道。

  石越低头沉思一会,似是下定决心,霍然抬首,道:“便依贵使之意。一月之内,只要夏国不挑衅,吾亦不用兵。”

  他说完,见座中有好几个人想要出言反对,便向丰稷使了个眼色,丰稷会意起身,大声道:“夏使远来,军中无以为乐,请召剑舞助兴。来,给诸位大人满酒!”

  酒宴开始后,石越笑着应酬数盏,便借口酒力不支,让丰稷代为招待,自己先行退场,返回帅府。李丁文早在外面等候,待石越上了马车,笑问道:“如何?”

  石越淡淡一笑,道:“他们若真心求和,晚间天都茂必再来见我。否则,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我也不过是将计就计。今晚便派人去知会沿途驿馆,但好生设酒宴招待夏使,却供给他们劣马,带他们走最绕的路,让其缓缓而行便可。”

  “职方馆关于天都茂的情报,说此人愚钝老朽,梁太后怎会派此人为使?”李丁文颇为疑惑。

  “那是职方馆看错人了。”石越笑道:“此君甚是精明,能瞒过他的事,只怕不多。”

  “哦?”

  “不过他知道亦无用。”石越悠悠道:“我已等不及禹藏花麻的决定了。告诉李宪、王厚,使者到达之日,若禹藏花麻还未归降,便用剑叫他投降。”

  “也是时候了。”李丁文半笑不笑地说道。

  “我还要写密折请皇上留下这个天都茂。他在夏国其名不显,那是梁氏不会用人,留在大宋,却不失为人材。”石越闭目假寐,一面说道:“夏地本是吾土,朝廷若一意猜忌,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则终难长久。将来治理其地,当蕃汉掺杂而用,而夏国之英材俊士,不仅要用之于地方,还要招揽于朝廷。如此不仅朝廷得人材,夏国豪杰之士,皆知有显达之望,进身之途,则不易生叛逆之心。吾示夏人宽厚,消其反侧,自慕泽起;恩加夏国豪强,当自仁多瀚起;收夏国之民心,则自夏州起;揽夏国之士,本欲自李清起,然李清既死,则可自天都茂起。”

  天都茂回到驿馆后,马上屏开众人,召见他的副使萌多。

  “明日你便回国,先去西平府,告知叶悖麻大人,勤修战守之具,防宋军不日攻城。”天都茂皱眉叹道:“但亦切不可先行挑衅。”

  “挑衅?”萌多苦笑道。

  天都茂也苦笑着摇摇头,道:“你这般转达便是。”

  “那大人将何往?”

  “我要去汴京,尽最后之人事。”天都茂的语气,含着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无奈,“宋朝内部绝不能是铁板一块。有人主战必有人主和,更何况不知有多少人暗中嫉妒石越之成功,若能找到机会,事情还未必绝望。若是我在汴京时,军队能打一个胜仗……”他旋又摇了摇头,道:“只要叶悖麻将军让宋军付出多一点的代价,和议便尚有机会。”

  “下官会将这些话转达给叶悖麻大人。”萌多恭谨的说道,他犹疑了一下,终于没有忍住,又问道:“果真能越过石越而达成和议么?”

  天都茂默然良久,缓缓说道:“尽人事,听天命。”

  萌多听到这句回答,也不禁默然。

  过了好一阵,天都茂又说道:“我虽欲求和,而彼不允也。石越面似菩萨,而其亡我之心甚坚,多说亦无益。我此行已不知能否生见太后,你回去后,当替我转达,必不得已,当早为之备,举族西迁,幸毋以兴灵为恃。吾辈无能,自召亡国之祸,若尚心存侥幸,则祖宗不血食矣。”说到此处,天都茂想起国事中让人痛心切齿之事,不禁放声痛哭。

  次日。天都茂东行之后。帅府。

  “举族西迁?”石越笑道,“这可不行。”

  司马梦求也笑道:“学生已着人改了天都茂的奏折,萌多回去后,自会告诉梁太后,天都茂将在汴京设法离间学士,只要兴灵不破,万事可期。”

  “做得好。”石越赞道,一面笑道:“耀德城已被发现,我也等不及耀德城筑成之日了。”

  “其实有了溥乐城,便足以护卫粮道。学士筑此二城,亦是为长久之计。”司马梦求笑道:“倒是许多将军憋了一肚子气,须早让他们知道才好。听说朝廷还专门派了使者来催学士进兵。”

  “朝廷是担心冬季到来之前,攻不下灵州。”李丁文悠悠道。

  石越半开玩笑的说道:“我也担心。”

  “学士,种谔大人求见。”侍剑在外面朗声禀道。

  石越与李丁文、司马梦求对视一眼,三人皆会意地一笑。石越起身道:“请种大人议事厅相见。”

  种谔怀着一肚子的怨气与怒气,勉强与石越见礼后,便开门见山的问道:“石帅果欲许夏人和议么?”

  石越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缓缓放回案上,看了种谔一眼,道:“和战之策在朝廷。且夏人许我河南之地,且允诺秉常复辟。我既据河南,于秉常有再造之恩,正可缓图之。”

  “石帅此言差矣。”种谔急得腾地起身,大声道:“如此必误国事!”

  “嗯?!”石越脸色不豫,恼怒地望了种谔一眼。

  种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但他却不在乎,只是坐回座位,继续说道:“如今士气可用,正当一鼓而下灵州,灵州既下,禹藏花麻可不战而降。如此三道进兵,渡河而围兴庆府,如此贺兰山以东,尽为吾有也。夏人议和,不过是缓兵之策,一旦其恢复元气,再欲图之便难矣。且以夏人之雄,岂能容河南之地在他人掌握?我纵欲和,实不可得也!”

  “然种大人可知辽人已进河套?”石越冷不丁问道:“若逼其过急,夏人举国降于辽,我当如何应之?”

  种谔吃了一惊,反问道:“契丹出兵河套?”

  石越点点头,道:“大宋之劲敌,非西夏,而是契丹。若使二夷合纵,于国家非利也。”

  种谔却顷刻间已从惊愕间恢复从容,毫不在乎地挥手道:“辽主非愚钝之人,此时与辽国打仗,虽然大宋之利;然此时与大宋打仗,难道便是辽国之利?!其出兵河套,是知夏国之将亡,而欲分一杯羹。占据河套,可使兴灵、平夏,皆处于辽军威胁之中,日后与大宋相争,亦可占得一丝先机。我军此时若急攻兴灵,辽人坐视而已。”停了一下,又讥笑道:“我军若攻兴灵,下官只忧辽军以助我为名,而在河套甚至贺兰以西攻城掠地,让夏人首尾难顾。石帅莫要忘了,大宋与辽国还有一纸盟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