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种朴厉声吼道:“休让西贼看了笑话!随时准备再打他娘的一仗!”
“是!”
“报仇雪耻之前,老子还不想进忠烈祠。现在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是!”
种朴满意地点点头,勒马回转。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他见到符怀孝的将旗也冲了出来。也在那一刹那,他听到了漫山遍野的号角之声!大地都似乎在颤抖,便见黑压压的西夏骑兵,如同鬼幢一般,从各个方向冲了出来,喊声震天。
种朴握弓的手背,青筋狰狞。
“正东面的西贼要薄弱一点!”一个念头突然跳上心间,种朴不知道这是直觉还是可靠的判断,但他也没有时间来请示符怀孝,时机稍纵易逝,他必须赌上一把。
“吾皇万岁!”种朴大声吼道,朝着他看起来薄弱的正东方冲了过去。他身后的拱圣军战士紧随其后,一齐高喊着“吾皇万岁!”便如同巨大的黑色利箭,向着正东方穿去。
种朴很快便知道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
西夏军在发动进攻时,贺崇榜部与野利赞部之间的配合出现了问题,贺崇榜的右翼离野利赞的左翼离得太远了,使得正东方的西夏军兵力略显薄弱。这个结合部又恰好成为拱圣军冲击的目标,竟被怀着一腔悲愤之气的拱圣军撕得七零八落。宋军也不敢恋战,一旦击溃面前之敌,但马不停蹄地向前方狂飙。
野利赞与贺崇榜连忙调动另外两翼包抄过来。
然而为时已晚,这些劫后余生的拱圣军有近三千骑竟然都已经如有神助般的冲了出去。野利赞此时顾不得埋怨贺崇榜,连忙引兵急追。
一场伏击战,竟然变成了追击战。
终于,东方的天空微微泛出了鱼鳞白。
符怀孝与种朴率领拱圣军余部在黄土高原上已经跑了一个晚上,此时已是人疲马乏。而最糟糕的是,他们且战且退,无法从容辨别方向、选择路径,在晚上的黄土高原上竟然迷路了。身后的西夏人却始终穷追不舍,不依不挠。而且似乎还越来越多!在最近的一次断后作战中,种朴还赫然发现了“梁”字帅旗!
二人不知道,梁永能已经认定了拱圣军是一支孤军,而拱圣军那可怕的战斗力让他心有余悸——在夜晚的伏击战中,他损失了近二十名将领,数千战士。而那些断后的拱圣军武官在最后竟然全部自刎,没有一个武官肯投降,除了隶属辎重部队的厢军与民夫外,他仅仅俘虏了几百名拱圣军士兵。在围攻杨柳屯的拱圣军前军的战斗中,梁永能的损失也非常惨重。仅仅一个晚上,他便一共失去了上万名部属。这样的一支部队,在有机会全歼的时候,梁永能绝不会放过。他计算了日程与时间,夏州城的宋军主力要得到消息再出兵来此,最快也要十天。留给这些宋军最好的礼物,莫过于符怀孝的首级!
所以,梁永能一面派人向兴庆府报捷,一面将主力留在盐州城休整,自己则不待天明,亲自点了一万精骑,汇合野利赞与贺崇榜部,对拱圣军余部穷追不舍。他之所以要亲自领兵,与炫耀武勇之类的虚荣无关,而是因为梁永能对拱圣军的战斗力印象过于深刻,而他的麾下却缺少真正可以独挡一面将领。否则野利赞与贺崇榜何至于放跑符怀孝?
符怀孝此时也已经明白梁永能是必欲得己而甘心。但宋军的军法继承自五代,虽经修订,但是军法依然明文规定:弃主将而逃者斩!既便不是故意弃主将而逃,军法也规定:大军失主将者,将校以下皆免官黜为民,忠士以下流万里!这等严酷的法令,使得符怀孝没有别的选择。
为了节省体力,他将麾下的战士们分成四队,四队轮流断后,充分利用河流与谷道,交替掩护。
但西夏人是分三路而进,挡得一路滞后,马上便有另外二路追了上来。使得拱圣军几乎也没有喘息之机。
局势越来越让人绝望。
如此坚持到了中午,在成功的用一系列花招暂时甩远西夏人后,符怀孝与种朴终于发现了无定河。
“全军饮马稍事歇息!”符怀孝揣度着西夏人与自己的距离,下达了命令。士兵们发出一阵欢呼,争先恐后的牵着战马奔去无定河。有些人开始狼吞虎咽地就着河水吃起干粮来;有些战士则耐心地喂着战马。所有人的体力都消耗得太大了。
符怀孝望着这一幕,微微摇了摇头,将种朴叫至身边,低声道:“种郎,我要汝率兵先去求救兵!”
种朴吃了一惊,抬眼望着符怀孝,“大人,我军已至无定河,只要循河而行,西贼追不上我们!”
“我们还能跑多久?!”符怀孝厉声反问道。
种朴向左右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汝率两百骑,每人带两匹马,昼夜兼程去夏州找折将军,如果他接到我的信便出兵,此时也快到宥州了。我看到前处有座小山,乃可守之地,我便据守此山,等待援军。”符怀孝没有说自己能守多久。
无论是种朴还是符怀孝,心里都清楚地知道,他绝对守不到援兵到来的那一天。但是两个人也更加清楚地知道,拱圣军也无法再跑下去了。符怀孝做出这样的安排,无非是想保存种朴,使一个才华出众的后起之秀不至于从此无望于军旅甚至白白葬送于此;也是想保存一点拱圣军的种子——他无法堂而皇之的将军旗交付种朴带走,但只要拱圣军还有人在,即便军旗不存,也可以寄望于皇帝的恩典,毕竟还有重建之希望。
“末将宁愿与西贼死战。请大人另委他人请援。”种朴断然拒绝。他听明白了符怀孝的意思,但是种家的人绝不会临阵脱逃。
“此乃军令!”符怀孝冷冷地说道。
“大人!”
“汝即刻出发,不得延误军机!”符怀孝声色俱厉地喝斥着。
“是!末将领令!”种朴咬咬牙,转身大步向自己的战马走去。
无定河边传来集合整队的喧哗声。
符怀孝走到一边去探视受伤的战士,到种朴率部远去,也没有移目看他们一眼。一直到马蹄声远,他才颁布命令:“全军上山,固守待援!”
在拱圣军上山后没多久,无定河边的这座小山,便被西夏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黄昏。
距宥州城约五十里左右的一个山涧内,种朴与他的部下们发了疯似的抽打着战马,催促着战马疾驰。“驾!”“驾!”的催促声不绝于耳。他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想要尽量将援兵请到。如果不能在天黑前赶到宥州,一旦宥州城落关,未必便能叫开城门。那么会便耽误一个晚上的时间。更何况,种朴也担心着宥州城现在究竟还在不在宋军的掌握当中。不过现在看来,在夜晚来临前赶到宥州,已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清脆的马蹄声在山涧内此起彼落,如同暴雨落在巨石之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