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贤妃怔住了,她没有想到赵顼会问她这种问题。停了一会,她才回过神来,微微笑道:“妾身是女子,不当干预朝政的。”
“哦,也是。”赵顼点了点头,心中有点惭愧。此时他突然有点了解为何历史上会有这么多后宫与内侍干预朝政之事——皇帝若遇到什么疑难,想询身边亲近的人的意见,实在是一种很难抑制的冲动。
每个人都有需要向最值得信任的人征求意见的时候。但这种感情,却极容易被滥用。
王贤妃伸手轻轻拢了一下头发,见赵顼依然紧锁双眉,心中大为不忍,略迟疑了一下,终于又忍不住说道:“臣妾常听人说,朝中以司马相公最为正直,不偏不党。官家若是难于决断,何不召司马相公问问?”
“司马光?”赵顼笑着摇了摇头,道:“他怎么会知朕之心意?”在赵顼的心中,司马光虽然是个正直的大臣,却并非是一个懂得权谋术势的大臣。
王贤妃不料赵顼如此回答,大感诧异,不由问道:“闻道司马相公熟知史事,难道竟是没见识的人?”
赵顼笑了笑,正要回答,忽然间却似想起什么,不由愣住了。
次日。
汴京园林之胜,可谓一时无两。虽然汴京的地价,号称是“尺地寸土,与金同价”,但是宋朝承平日久,上至帝王,下至富豪士绅,无不着意营造园林,因此有名的园林,诸如著名的四大皇家园林不算,也有八十余处。至于不知名的园林,不更知凡几。靠着景龙门——皇城的北门——不远,便有一座静渊庄,是汴京中数得着的名园。这里原是后周宰相、宋朝的太子太师王溥之孙,真宗时曾尚太宗女郑国公主为驸马都尉,仁宗时做过枢密使,拜过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王贻永王康靖的旧第。不过早在真宗大中祥符年间,此园便已转赐尚万寿长公主的李遵勖——此君便是济公的先祖。王、李二人,都是有宋一朝有名的外戚,前者官至枢使、宰相,自不必言;后者文武双全,更称得上是宋朝前期的名臣。李家虽是世代将门,且李遵勖亦以为官清正著称,但毕竟是外戚之家,不以钱财为念,且李遵勖又是杨亿的学生,也曾中过进士,非一般武夫可比。因此,得到王家旧第之后,李遵勖便悉心营造,将百余亩空地疏为池塘,在池边遍置异石名木,号称“静渊”,并以池名庄,经常延请士夫名士在园中宴会。静渊庄也因此号称“园池冠京城”,成为汴京一大名胜。
到了熙宁年间,因万寿长公主早已逝世,李遵勖之子李端愿也已致仕,遂又将这静渊庄献出,皇帝转赐给狄咏与清河,因狄咏固辞不受,最终只得做罢,静渊庄便因此隐约成为了皇城的一部分。自从狄咏战死之后,两宫太后与皇帝皇后便各有旨意,让清河在适当的时候返京。这静渊庄,便又成了预定给清河的居所。而此时暂住在静渊庄内的,却是削去了封号的柔嘉。
坐在“静渊”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呆呆地望着满池清水,有几叶浮萍在上面漫无目的地漂浮着。柔嘉只觉得人生有时候便如这浮萍一般,既不知从哪里来,又不知到何处去,自己的命运脆弱得经不起一场风雨的考验,却还不得不依附这不值得信赖的池水。再想起婢女向自己介绍的静渊庄的历史,她更是加倍的感觉到世态炎凉。
原来,这座庄园,哪怕是赐给了你,你也不能永远拥有——因为只有得宠的外戚,才有资格居住在这里。柔嘉以前并非没有听说过李家的事情,这一家子人,永远是那么谨慎,在政治斗争中也从来没有站错过队——但是得不得宠,有时候并非是取决于你有没有犯错的。
“真是讨厌啊!”柔嘉无奈地叹了口气,捡起一块石子,狠狠地丢进水池之中。平静的水面,泛起一阵涟漪,但是很快,又归于沉寂。柔嘉赌气似的转过脸去,不去看那水池,却“啊”地一声,跳了起来。
她的身后,正站着她最要好的堂兄,嘉王赵頵.
“十九娘。”赵頵笑吟吟地望着柔嘉,笑道:“你在发什么呆呢?”
“恪哥?”柔嘉睁大眼睛,唤着赵頵的小名,诧道:“你怎生在这里?”赵頵初名赵仲恪,赵頵是后来才改的名字。
“我进宫请安,顺道来看看你。”赵頵关爱地笑道。“住在这里还习惯吧?”
“还好。”柔嘉勉强的笑了笑。
赵頵看在眼里,只觉一阵心疼。但有些话,哪怕仅仅是出于安慰,哪怕是对再亲的人,也不可以说。遂笑道:“城南开了个动物园,怎的也没见你去玩?”
“才回来,没问过娘娘与圣人,不便去。且也不想去。”柔嘉忽然向赵頵甜甜地笑了一下,赵頵也疼爱地回笑着。但是他毕竟知道,柔嘉改变有多大——若是以前,她都是想做就做,又要请示什么?最喜欢玩耍的她,又怎么会对新奇的东西没兴趣?
赵頵笑了一阵,只觉得脸上的肌肉不听自己控制,神情终于渐渐黯淡下来。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十九娘,可惜你生错了地方。”
柔嘉身躯微微一震,缓缓转过身去,面对静渊,不看赵頵.
“你懂事了,本是好事。但……”赵頵的眼眶湿润了,含着泪笑道:“我好怀念小时候,先帝还没入宫的时候。”
“别的兄弟姐妹们,羡慕还羡慕不来呢。”柔嘉笑道,笑声如风铃一般,但始终掩盖不住那份怅然。
“是啊,羡慕还羡慕不来。”赵頵笑道:“但是兄弟姐妹之间变成君臣之后,却只能先君臣后骨肉了,谁叫天子无私家呢?大哥毕竟是个英主。”
柔嘉缓缓坐下来,托着腮子,呆呆地望着静渊的水面,怅然道:“我不懂这些。象堂姐那般贤淑,也未必能快活;十一娘那般乖巧,可从此她也不会真正快乐了……其实,恪哥……”赵頵静静地听着,但是柔嘉毕竟没有再把后面的说话出来。她本来想说,她其实和十一娘一样,都是想讨得大家的开心,不过十一娘是用她的乖巧与聪明来让大家喜爱她;而她却是用她的顽皮来吸引大家的注意。
但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如若大家都不喜欢我任性顽皮,那我便学着做十一娘好了。我也懂得乖巧的,那时候,官家终会赦免我的家人吧……柔嘉甜甜地笑着,泪水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十九娘!十九娘!”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柔嘉与赵頵的身后传来,二人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转过身望去,原来却是庄里的一个婢女,她身后还跟着一人,正在池边的小路上到处张望寻找。这里的奇石异木,很容易遮住二人的身形。柔嘉刚一起身,那婢女便已瞅见,忙匆匆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却发现赵頵也在,婢女唬了一跳,忙行礼道:“见过大王千岁。”
她身边的人也跟着行礼,“见过大王千岁。”声音极尖,原来却是个内侍。
二人给赵頵见过礼,这才转身柔嘉,那内侍尖声笑道:“小的是王贤妃宫中的,唤作童贯,奉贤妃娘娘之命,给十九娘送点日常用度之物。”童贯被调到王贤妃宫中,还不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