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石越的局限。不能说石越不知道这些东西,但是不管是出于谨慎也好,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也好,总之,最初喊出这一声“这是你们理所应当要做的事情!”的人,是桑充国。所以,他的确有理由感到骄傲的。
不过桑充国没有意识到的是,在熙宁三年说出这些话,与在熙不相同的。在石越的著作经过八年的传播之后,他喊出这些话来宁十一年说出这些话,还是很
才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王倩凝视桑充国一会,心中也为他感到骄傲。同时却又一点不满,她在心里微微慎怪为何桑充国之前没有和她讨论这些事情。显然,桑充国有这样的想法,己经很久了。她忽又想起桑充国最先所说的话,不由奇道:“那方才相公说,无论胜与不胜,其实于大宋都不是好事。有好处的只有石子明。与此事又有何相千?打败西夏,使边藕无烽火,不正是相公所说的‘朝廷的职责’么?”
“可我现在却认为,这并非是当今的急务。”沉吟了许久,桑充国方说道:“打一场大战,败了不必说它,便是胜了,也是累得无数的百姓转运于道,不得安宁。而花费的钱粮,更是不可胜计—若肯将这些钱财用来办小学校,便是让天下的童子都读书亦不是难事。朝廷养着成千上万的冗兵冗官有钱,打仗有钱,·准独要来建小学校时,却立刻没钱,只是骗得老百姓出钱义学!”桑充国提及此事,不由愤·质不平。
“肉食者鄙,古来如此。不能很快见利之事,朝中也难以通过。”
“除此以外,去岁灾民,以十万计,皆在等待朝廷贩济。去年有几名学生分赴各路统计,发现各州弃婴,有增无减,而慈幼局却往往力有不逮,数以百计的婴儿因此夭亡。各地又有许多村夫愚妇,有病不治,反信巫术,若朝廷能多开医药局,岂非能多活许多人?朝廷官员,若误判一死刑,其罪不小,可这些人死去,难道便不是朝廷之过?为何却可以熟视无睹?军队虽然是国家所必需,抵御敌寇也是理所当然,但是我观子明所为,却似有开疆拓土之志。此次若能擒着秉常,一举灭了西夏,倒也罢了。现在听各处传闻,只怕秉常有惊无险。朝中诸公闻此大捷,必有人鼓惑圣听,盼着今年一举灭夏。大兵一兴,成败未知,而劳动百姓,耗空国努,却是不可避免……此于国家,是喜是患?此于百姓,是福是祸?”
王倩一时默然。从小她就读过许多征战别离的诗歌,自是知道普通百姓而言,并不乐见轻开战端。但是收复西夏之地,却是她父兄的理想之一,她自幼秉承廷训,耳濡目染,岂能不受影响?故此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谁对谁错。若说桑充国对,似乎又嫌迁腐;若说他不对,但那百姓的困苦,却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桑充国所说之话,一句也难批驳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桑充国低声长叹道:“子明作的好词。只恐自己却忘记了……大败西夏,他自然是声名日盛,炙手可热,但是奈百姓何?如今只愿趁着这次大捷,息兵数年,使国家百姓,皆稍得休息。”
“只恐难以如意。”
二人说到此处,再无谈兴,不约而同都将目光移向那些还在兴高采烈听李秀才说书的茶客。桑充国见那些人脸上一个个都洋溢着兴奋之色,猛然间又想到,这些人似乎是乐见军队开藕拓土的,这些人的心意,应当也是民意,那么,究竟应当先考虑哪个民意呢?为什么某些人的民意,就可以重过另一些人的民意呢?想到之处,桑充国只觉得原本清晰的脑中如同一团乱麻,纠缠不清,竟是完全呆住了。
桑充国没有猜中石越的情况,也没能猜中石越的想法,但是却猜中了朝中诸臣的心态。
慈寿殿。
太皇太后曹氏的居所,这一天显得十分的热闹。殿外虽然依旧银装素裹,殿中却是炉火通明。曹太后微微斜靠在一张椅子上,含笑望着殿中众人:自高太后以降,向皇后、朱妃、王妃,后宫所有封号在“妃”
以上,以及生有子女的殡妃,全部到齐了,皇帝也自然亲临。除此之外,昌王赵颖,嘉王赵额与他们的王妃、王子、郡主,也被恩诏入慈寿殿请安。
此时由皇帝赵项与高太后、向皇后陪侍曹太后左右,余人依序而坐,将慈寿殿坐得满满的,众人尽皆笑容满面,不时低声私语欢笑,俨然是一副三代同堂共享夭伦的景象。
坐得一会儿,赵颈看见赵颠含笑与赵额交首接耳,赵额频频点头。不由笑问道:“二弟与四弟却在说何事?”
赵颖含笑不语,赵额红了一会儿脸,又看了赵颖一眼,方说道:“臣弟与二哥方才在说,今年这般景象,实是欢喜,只可惜却少了两个人……”他说到此处,抬眼看赵项,却见赵项原本满面笑容的脸,己是如蒙上乌云一般黑了下来,心中打了个突,竟是不敢再说。但他这话声音甚大,满殿皆闻,原本欢声笑语的慈寿殿,在一瞬间,便己安静得连根针都落地都听见。连小孩子都吓得不敢出声。
赵颖见赵额不敢再说,他知道自己这个四弟,一向醉心于医学与仙术、文学,素来不闻外务,对大哥赵颖是既敬且惧,这时被吓得不敢说话,倒也并不意外。当下他缓缓起身,接过赵额的话,从容说道:“此事原是臣弟听说狄咏战死环州,可怜十一娘孤儿寡母在长安,因想向太皇太后、太后、皇兄、皇后求个情,复了十一娘的封号,把她接到京师,也好有个照应。”他说到此处,动了真情,眼睛竟是红了,又低声道:“十一娘与十九娘,都是与臣弟一起长大的,骨肉相连,如今她们触犯天成,本是不该,惟盼太皇太后、太后、皇兄、皇后恩泽……”说罢,挥起衣袂,扑通跪了下来。
他这么着一跪,赵额原是个本份老实之人,想起从小到大的感情,也是站不住了,紧跟着跪了下来。二王一跪,两个王妃自也不敢再站,拉着身边的孩子,也一并跪了。
赵颈的脸上阴晴不定。
他此时并不知道狄咏是怎么死的,整个宋朝,都还没有人知道狄咏是怎么死的。大战过后,石越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环州城中活着的人口,仁多淤虽然屡约没有杀他们,但是却全部掳入西夏。赵项己经诏令石越,无论如何要将这些人赎回来—实际上,石越早就在做这件事情了,但是到现在为止,似乎还没有进展。
不过,无论狄咏是怎样死的,他战死是事实。赵项对狄咏的怒气,随着他的战死,早己烟消云散。清河陇复封号,其实只是迟早的事情。
但是,虽然赵项早己决定要恢复清河的封号,可是他心中却希望这件事情,是由他亲自提出来的,而不应当是其他人,更不应当是赵颠!
但赵颖偏偏就提出来了。虽然他假意让赵额先说,以显示自己并不是想借为清河求情之名,对博取天下军民的好感,但是赵颈又岂能看出来这等伎俩?
赵项心中十分恼怒,却又不便发作。他无法拒绝这个请求,总不能让天下臣民以为自己是无情无义的君主口驴